我主动打给卢青，她的语气有点惊讶。

“苏桐，你怎么有空联系我了？”

“想你了啊，卢姐，我们见个面吧，有好多话想跟您说。”

“呃……好，那就晚上吧，到我家来，我做你最喜欢吃的菜。”

“好啊，光是想一想，都要流口水了呢！”

挂上电话，我的笑容瞬间变得阴冷。

卢青家没有什么变化，白漆大门上依然挂着那块写有Stone·Eternal的仿古木牌。

门没有上锁，轻轻一推就开了。

我走进大厅，看到卢姐正在开放式厨房中切菜，她背对着我，手中的刀明晃晃的，切入西红柿的皮肉中，流出鲜红的液体。

这个场景让我感到有些发瘆，像某部恐怖片的镜头。

“苏桐！你来啦！”倪英突然发声，吓了我一跳。

卢姐回过头来，面带深不可测的微笑。

“刚刚好，还差一道菜，就齐了。”

“来，进来坐吧。”倪英很热情。

我看到餐桌上已经摆了四道菜，每道菜的摆盘都非常精致，但令人没有食欲，它们就像是餐厅橱窗的陈列样品，好看却少了点烟火气。

片刻功夫，第五道菜也摆上了餐桌，三分熟的牛排，还淌着血水。

三个人，坐在三个方向，形成一个等边三角形。

在这诺大的空间里，显得有些冷清。

“你能来，我真的好高兴。”卢青手持餐刀，优雅的将牛排切成小块。

“抱歉，之前因为各种事情，没能和卢姐好好聊聊。”

“不要紧，你这不是来了吗？”她在笑，可是眼神极冷。

“我走后，你们没有招新的学徒？”

“招学徒要小心一点，万一引狼入室就不好了。”她这话好像在讽刺什么。

“卢姐，你就是脾气太好，要不然，只能是羊入虎口。”

“我真眼拙，优秀如你，却没有发现，早知道你本事通天，我就不会只让你做个学徒了。”

“卢姐不是说一直把我当妹妹看待吗？”

“是啊，我把你当成亲人，可你有没有把我当成亲人我就不知道了。”

“卢姐对待亲人的方式太过特别，苏桐恐怕无福消受。”

她笑容一敛，停下手中刀叉。

“唉！可惜了卢姐的一番心意，做了这么多好菜，我却怕吃下去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你……你这话什么意思？”她的脸色急速变化，像夜里刮着阴风的海洋。

“这样的表情才真实嘛！每天挂着伪善的笑容累不累？”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到底做过什么？”

“我能做什么？”

“也是，你不需要亲自动手，因为有人心甘情愿被你利用。”

“苏桐，到底发生了什么？”一直沉默的倪英抬起头来，一脸茫然。他应该和此事无关。

“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难道您一点也不了解自己的妻子吗？”

倪英的目光黯淡下去，忧虑中隐隐有些伤感。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卢姐将刀叉扔在盘中，发出清脆的响声，在这沉郁的气氛里格外刺耳。

“我的话你听不明白，但她的话你应该能听明白。”我打开手机，按下录音播放键。

——“是卢青！是她告诉我你对蜂蜜过敏！但她说只会发发红疹，让你难受一阵子而已……”Cora的声音十分清晰。

“啪！”卢姐抽身而起，一巴掌拍在桌上，“你从哪里弄来的？她在污蔑我！”

“是吗？”我按下暂停，笑着看她因被揭穿而羞愤扭曲的面容。

“青！你……你究竟做了什么？”倪英双眉紧锁，眼中无限失望。

“倪大哥，你知道么，我今天还能坐在这里，而不是躺在冰冷的太平间，是多么万幸的事情。您的好妻子，差点无声无息的要了我的小命。”

“不可能！我不信！青，你告诉我，这是个误会！”他扶着桌子站起来，凝视卢青，震惊的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淌到嘴角。

“卢姐，你曾是我最最尊敬的师长，是我仰视的业内泰斗，也是我来到连崇第一个让我感受到温暖的人，我原以为你会成为我生命中的引航灯塔，却没想到你带给了我一个又一个噩梦！”我双眼湿润，如此直白的指责曾经的恩师，对我来说是件艰难的事。

“苏桐，你实在太厉害。有时候想一想，不由自主颈背发凉。去年，你还一无所有，没学历、没背景、没工作，在我手下唯唯诺诺；今年，你摇身一变，不仅成为了云裳高层眼中的红人，竟然还能与我同台竞争。我不知道该夸你手腕超群，还是该说你可怕。以保洁员的身份快速上位的事我闻所未闻，你是我活到现在见过的最不可思议的人。”

“是吗？你这番话我权当是夸奖。其实世上没有一蹴而就的事，我的机遇绝非偶然。十几年前我在缝纫机上日夜苦干的时候，很多人还在学校里纸上谈兵。没有什么比艰辛的实战更能锻炼人，生存的磨难某种程度上是在为未来奠定基础。”

她叹了一口气，昂起头，一副大义凛然的姿态，“败给自己的学徒，是我卢青毕生之耻。事到如今，我也不再否认。你想要我怎么样？”

“敢作敢当，还算不赖。我不想要你怎样，毕竟你曾是我的老师。Cora说你嫉恨我，所以出阴招害我。但你我心中明白，其中另有隐衷。既然你那么担心我将那件事捅出去，为什么不离开连崇呢？你离开了，就算我兴风作浪，也波及不到你啊。何必在这儿天天担惊受怕，绞尽脑汁的堵我的嘴？”

“你想让我离开？”卢青大惊，“凭什么！凭什么让我离开！我是云裳的特聘顾问，而你只是小小的设计助理，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离开？该离开的那个人是你！要不是你非要进入云裳，我也不会动你！”

“你不离开也行，不过很快你就会收到一张法院传票，到时候上了法庭，问起来龙去脉，只能实话实说，我也就顾及不了你的隐私了。”

“苏桐！”卢青恶狠狠的叫嚷起来，那端庄优雅的伪装顷刻间卸得干干净净，她如同张牙舞爪的女巫瞪圆了邪恶的眼睛，一脸恼羞成怒的泼辣模样，“我真是后悔！当初受黄子吉蛊惑，让你走进家门！大错特错！大错特错！我不会受你威胁，苏桐，把手机给我，否则你别想离开！”

“哼，”我冷笑，“怎么，是不是很想拿起刀捅进我的心口？看到我倒在血泊中完全停止呼吸，你才能安心？可惜，我没那么傻，既然来了，就已留好退路。你抢走我的手机也无济于事，别忘了，现在是信息时代，我动动手指，就能备份成千上万次，所谓的秘密，顷刻间便会人尽皆知。”

“啊……”她尖叫着将桌上精致的菜肴砸了个稀巴烂，胡乱推落在地上，叮叮咣咣，如同重金属的摇滚乐。

“青！够了！就按苏桐说得做吧！我觉得好累，好累，也许换个城市，我们能有新的开始……”倪英用双手按压着太阳穴，显然痛苦到了极致，和一个表面温和贤淑实际心理失衡的女人朝夕相对，那犹如慢性毒药一般的折磨非旁人能够体会。

“不！我卢青何时受过他人摆布！这是我的家，我为什么要离开！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这里！”卢青涕泪横流，扑过来扯住了我的衣领。

我一点也不慌张，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言行失矩，“你我若是同归于尽，我是受害者，很快被人忘记，而你，却会以杀人犯的罪名遗臭万年。值得么？”

“卢青！你是不是疯了！”倪英终于爆发了，他一把拉过卢青将她狠狠甩在墙上，“我受够了！这种压抑的日子的我受够了！就算别人知道我们不能有孩子又怎样！难道我们就不能堂堂正正的生活下去了吗？！你为什么这么执着？！当初对苏桐心怀歪念已经是个不可饶恕的错误，你为什么还要愈演愈烈？！如果她是个喜欢搬弄是非的人，咱们的事早就满城风雨了！你呀！威胁你的不是苏桐！而是你自己的心魔！！”

“倪英……”卢青软了下来，失声痛哭，“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我有多爱你，你是知道的，我吃了无数的药，打了无数的针，再痛苦的办法我都尝试过了，甚至误信偏方差点丢了命！可是我依然不能为你生个孩子……我不能原谅自己……我不配和你在一起……”

“卢青，你真傻……”倪英紧紧将她拥入怀中。

看他们相拥而泣，我颇为感慨。

十分钟后，他们止住了悲声，相互擦擦眼泪看向我。

“其实……其实我非常尊重每个人的隐私，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摊摊手，对卢青说，“我答应过倪大哥，绝不会做出伤害你的事，可你却丧心病狂的要致我于死地。卢姐，抱歉，事到如今，你只有离开连崇，这件事才能平息。”

“我们走吧。”倪英抚着卢青的脸颊，“去加拿大，国外没有那么多人言可畏，我们可以开开心心做丁克，好不好？青，不管怎样，我都会陪在你身边，不离不弃。”

“倪英……”

“什么都别说了，我们明天就走。人活着，开心最重要，其他都是身外物。苏桐是个好姑娘，我们不能怪她，是我们对不起她。”倪英来到我跟前，微微垂首以表歉意，“之前我们的所作所为，给你带来了伤害，我不求能得到你的原谅，只希望我们走后，你不再介怀此事。”

“我没那么小气，祝你们以后过得幸福。”

离开Stone·Eternal，我如释重负。

身边的威胁已除，不知道今后的日子会不会过得安稳一点，我只求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