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桐！”有人喊住了我。

不等我反应，那人已经抓住了我的臂膀。

我回过头看向那个人，居然是她！

太不可思议了！

一定是幻觉！

我揉揉眼睛，是她，没错！

Lily.Wu。

难道她也是江湾人？可是年已过完，像她这样的工作狂，不可能还留在这里。

“苏桐，危险！你赶紧给我跨过来！”她用命令的口气向我喝道。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双足已经有一半悬空，下面就是深不见底的江水，冷气逼人。

天哪，我刚刚在做什么？

轻生的一念划过我的脑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幸亏她阻拦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我要是真的这么做了，自己倒是求个解脱，可是我对不起汪梵，更对不起妈妈！

我赶紧跨了回来。

“你这是干嘛？遇到这么点挫折，就想不开了？怎么把自己的命看得那么贱！”

她的话说得不好听，但我知道她是为了我好。

“Lily，哦不，总监，您……您怎么会在这里？”

“我从昨天就开始观察你了，一直想找机会跟你聊聊，没想到，竟然看到你要做傻事！”

“观察我？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前几个月，每天在我办公室偷偷绘图的人是你，对吧？”她表情很冷淡，看不出是想表扬我，还是想批评我。不过都无所谓，我已经不是云裳的保洁员了。

“不错，是我。您是如何得知的？”

“是云成告诉我的。其实就算他不说，我也猜到是你。样衣比选会上，你坐在角落里。你离职后，换了保洁，我的画板就再也没人动过。”

“您该不会是为了这件事专程到江湾来找我的吧？”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刘备三顾茅庐，齐桓公礼贤下士。凡是人才，不应以身份地位来加以衡量，区别对待。你有才华，有天赋，在我看来，就是高人一等。”

她的目光虽然寒气不减，但说出的话却让我为之一振。

“总监，您的意思是？”

“跟我回云裳，先从我的助理开始做起。”

总监助理，多少人趋之若鹜。这要是在半年前，我会乐得合不拢嘴，可现在对我来说，一点意义也没有。

“抱歉，”我感激的报之微笑，“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不能回云裳。”

“怎么？你怕人言可畏，议论你的过去？”

“不错，年会上发生的事情您大概也知道，苏桐东施效颦，贻笑大方，哪里还有颜面出现在众人面前？”

“你参加年会不是为了哗众取宠，而是另有目的吧？”她犀利的目光像要把我望穿了似的。

“我一个保洁员能有什么目的？”

“从我第一眼见到你，就知道你绝不是个普通的保洁员，因为你周身散发着一种独特的气质，充满了知性的书卷气，只知道手拿抹布的人不会拥有那种由内而外的涵养。”

“您谬赞了，苏桐连高中都未能毕业，哪会有什么独特的气质呢，能在云裳当一名保洁已经是不易了。”

“有些宝玉要剖开丑陋的石头才能得见真容。学历的确可以证明一个人的智商和能力，但并不是唯一标准。昨天我见到了你的初中和高中老师。”

我心中一惊，Lily这是要把我祖宗八代都挖出来问清楚啊。

“你初中三年每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中考以全市最高分进入重点高中，在休学前的三个学期也都是位列年级第一，原本你有充分的把握考入顶尖名校，可是在高二被父亲强行退学，进入服装厂，成为了一名缝纫女工。”

我低头不语，渐渐卸下了自己的伪装。

“在做了十几年女工之后，你却突然离家去连崇，为了什么？”她贴近我的耳朵，“为了他！你那唯利是图的继父想把你嫁给一个傻子，你不得不最后一搏，去连崇寻找你的初恋情人。”

我倒吸一口凉气，她怎么什么都知道？

“你千方百计进入云裳，为了找到他绞尽脑汁。可惜啊，曾经对你百依百顺的男孩已经长大了，他不再温厚善良，为了前途，他成为了有钱人的准女婿，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对你大肆羞辱。你幻想破灭，万念俱灰，只好带着满身伤口回到故乡，并答应继父嫁给那个傻子，从此如行尸走肉一般生活。我讲的对吗？”

除了点头，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Lily不愧是云裳的女魔头，任何事在她眼中都是透明的。

“苏桐，不要相信什么命中注定的鬼话。命运可以带给你不幸，但不会让你永远不幸。从不幸的漩涡中挣扎着爬出来的才是强者，随波逐流、一蹶不振那是懦夫所为。”

“总监，道理谁都明白，但真正去做，却困难重重。我不是一个轻易认输的人，可有些时候不得不受命运的摆弄。”

“你知道大家为什么那么热衷看球赛吗？因为足球是圆的。就算前半场输得很惨，也不代表最终一定会输，说不定后半场就追回来了，不到裁判吹响哨声的那一刻，谁都猜不到结局。人生也是一样。”

“如果前半场输了的球队，在后半场主力队员受伤退赛，而对方却生龙活虎，那还有赢的可能吗？实力悬殊的情况下，光凭运气是逆转不了局面的。”

“相信那句话：一切皆有可能。你要是一无是处，此刻我也不会站在这里了。你知道吗？慕恋第四季度的营销额增长了30%，这和你设计的8套主打新款有直接关系。苏桐，你要对自己有信心。”

这真是唯一令我开心的消息了，我感觉内心笼罩的灰霾渐渐飘散。

Lily平时那么严肃冷酷，对员工百般苛求，大家都把她当成凶神恶煞一般敬而远之。没想到她竟然能亲自到江湾来找我，我算什么？一个小小的保洁员，能和那些受过专业培训的设计师相提并论吗？究竟是我不自信，还是她太看得起我？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比我优秀的设计师肯定大有人在，但Lily只有一个，我和她的相遇是小概率事件。

世界那么大，每个人都拼了命想在金字塔顶端博得一席之地，可成功的只是凤毛麟角。炒作、标榜已经成为获得名利的主流工具，一个人若是只知道闷头苦干，而不懂得包装和投机钻营，基本上没什么机会出头。

纵观历史长河，不知有多少才华横溢、满腹经纶的人才被喧嚣世俗所湮没，不为人知。

太多人怀才不遇，太多人沦入平庸。

能得到Lily的赏识垂青，我觉得自己无比幸运，和那些踌躇满志，却等到头发花白还籍籍无名的人相比，我简直是个Bug，不符合社会运行和利益支配的规律。

可惜啊，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我无福消受。

原因很简单：我无法再面对他，更不要说与他共事。

他是我此生不能提及的伤，不能拔除的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