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以为你到外面闯出什么名堂来了，结果，还是这幅德行。这就叫瞎折腾，作死！你回来可别想着白吃白喝，当啃老族，你都多大了，30了！”继父坐在病房里，也不管旁边有没有人，唠唠叨叨数落个没完。

“还有你，”他瞟了一眼妈，“每次打你都跟条死狗似的，连躲都不知道躲，你瞎呀！害老子还得把你送医院，你知道做手术有多贵嘛！平时抠抠搜搜有屁用，来趟医院全进去了！”

“如果没事，不劳烦你操心，把医疗费付了，我会照顾妈。”我实在听不下去了，看其他病床的人叽叽咕咕的，肯定是在笑话我们，真丢人。

“明天，我和大冬他爸见一面，趁过年，把事儿办了吧。”他打着口哨，志得意满的走了。

我微微缓了口气，这一次，我在劫难逃。

第二天，我回到了那个我工作了十多年的服装厂。

我曾以为我踏出这个门，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可是，我还是不得不回来。

刘主任看到我，乐得眼泪都要淌出来了。

“苏桐！哈哈哈哈……看看你的样子，多可笑！说我猥琐，说我下流，你那么有本事，干嘛回来呢？”

“对不起，刘主任，我收回我之前说的话，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吧。”

“哼！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苏桐，好马不吃回头草，你走的时候那么嚣张，现在又来苦苦哀求，还要不要脸！”

脸？我的脸早就丢光了，什么尊严，什么骨气，都敌不过生存所迫，我也想不为五斗米折腰，可最终还是人穷志短、卑躬屈膝。

这样的人生令我深感疲惫，那种由内而外的疲惫睡多久都缓解不了，很想自暴自弃，但我必须挺下去，为了我那可怜的妈妈。

“要想回来，也可以……”刘主任走到我身后，我感觉到他的手有些不安分。

“刘主任，来日方长嘛。”我轻轻一闪，娇媚一笑，我竟然在笑，要按以前的脾气，早一巴掌掴过去了。

“嘿嘿，”他的目光游走在我身上，丑态毕现，看我不似以前那么冷淡，他的气消了不少，“做人要识趣，各取所需，才能愉快相处。”

“是是，刘主任说得对。之前苏桐太任性，不知天高地厚，现在真心悔过，还望刘主任高抬贵手，给个机会。”

“哈哈……哈哈哈，看你变得这么懂事，好，我就给你个机会！不过，往后发展如何，还得看你的表现。”

他冲我挑眉挤眼，我知道他所指的是什么，痴心妄想！等我进了厂，才不会理他，大不了给我小鞋穿，我又不是没穿过！

一切恢复到半年前的样子，唯一的不同，是我的心境。我开始变得沉默，不爱说话、不爱笑，只喜欢一个人默默的发呆。

也许我会变成下一个丁云成，脸上挂着冰，心里却在滴着血。

我不求有人理解，只求不要有人打扰我。

丁总监失去美英，还有设计事业可以寄托，而我，能寄托什么呢？

这无望的人生啊！

铁钢和翠翠结了婚，翠翠已经怀有2个月身孕。我这才发觉，半年其实是一段不短的时光，可以让两个人相恋、走入婚姻、获得爱的结晶。

对他们来说，这半年是收获，对我来说，这半年是失去。

我失去了心中挚爱，失去了梦想，失去了让人生幸福的全部希望。

我一无所有，苟延残喘。

眼眶已干，无泪可流。

我平静得如同一片枯叶，没有生机，任凭风的拨弄，随它将我带到天堂或是地狱。

婚期谈定了，二月初八。

当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就像有人跟我说后天是周末一样，毫无感觉。

大冬这半年见不到我，时常哭闹，天天喊我名字，令他父母不堪其扰，所以一听说我回来了，和继父一拍即合。要不是正月结婚不吉利，继父肯定会把日子提前。

唯一让继父不称心的是大冬家给100万礼金加了个付款条件：结婚给30万+一套婚房，婚后若是生了女儿补30万，生了儿子补70万。

我知道，他们怕我结了婚跑路，也怕我欺负大冬傻，跟他做名存实亡的夫妻。在他们眼中，我就是个传宗接代的工具。不过女孩卖30万，男孩卖70万，已经超出行情很多，算是看得起我，我不该有怨言。

马上就要过年了，我对此并无任何期待。

爸爸活着的时候，我总是从年头盼到年尾，因为只有过年他和妈妈才会放下手中生计，一家三口乐意融融的享受天伦之乐。我们一起置办年货，挂灯笼贴对联，为年夜饭忙碌，在厨房里有说有笑，你喂我一块肉，我喂你一块鱼，等到开饭的时候，才发现已经吃饱了。

那时候，真幸福。

可惜好景不长，爸爸死后，妈妈再婚，嫁给那个混蛋。从此过年变成了煎熬，他天天吃酒带醉，乱打乱骂，每年除夕夜我都在恐惧和啜泣中度过，心中想的是：我还能活着捱到明年吗？

一年捱过一年，我终于在提心吊胆的日子中长大了。

除夕之夜，月朗星稀。

各家各户张灯结彩，我却独自坐在没开灯的卧室里。

窗外依然是黑黢黢的暗巷，时不时传来鞭炮声。

手机震了一下，是丁总监的信息。

——新年快乐。

一如既往的简短。

虽然简短，但我深感欣慰。

编排精美的信息往往是群发的，发送人甚至不知道自己都发给了谁。简短反而证明了对方还记着你，是真心祝福你。

回到江湾之后，每每想起连崇，都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好像在那里所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我从来没有离开过江湾。

他的信息告诉我，那段经历真的发生过，我和他的友谊也是真实存在的。

——新年快乐。

我回复。

——婚期定了吗？

——二月初八，日子不错吧。

——嗯。

对话结束。

我到妈妈的房间，替她掖好被子，按理说她不该这么快出院，可她一再坚持，实在拗不过她。

我走出门去，呼吸着那充满炮竹气息的空气，一朵绚丽的烟花绽放在墨色的天空中，瞬间被黑暗吞没，只剩下点点微光，如漫天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