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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后新凉。

今晚，朔溪终于卸去了厚重的大氅，如寻常女子一般，穿了件不再夹棉的锦衣。晚风送寒，她柔弱的身子似乎又虚弱了几分。

火光渐微，隐去了她的神色。可那双写满幽怨的眼，比黑夜更加深沉。

墨尘自黔州回来后，父亲便时常问她，墨尘对她好吗？态度可有何转变？行事可有异样？

那时候，她并未疑心，只以为父亲是关心她。为了墨尘，她自是笑着回答，请父亲放心，墨尘待她——极好。

闻言，父亲若有所思，随即又道：“你虽身子不见好，但毕竟是宁王妃，该早日为殿下开枝散叶。你有了殿下的嫡子，才能巩固自己的地位。为父才能安心祝他成就大业。”

此事，一直是她心中的痛。墨尘待她，疏远有礼，并不同她亲近。她不敢叫人知晓，成亲半年，她与墨尘——有名无实！

哪个女子能忍受这样的羞辱！

她抬眸看他，目光更是幽怨。

“为什么？不能爱我？曾经是安亦如，如今是牧云湘！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爱我？我与她们，又有何不同？”

“我与你自小相识，小的时候，你就待我极好，我以为，你会一直这么待我。可是，为什么，你对我的好，一夕之间全变了？我一直以为，因为陆氏，你才冷了心。我一直告诉自己，没关系，终有一日，我会让你的心再度温暖起来。”

“佛寺八年，你虽对我冷若冰霜，可我依然瞒着父亲，风雨无阻的去看你，只为能多见你一面！为了你，我请大夫悉心照顾皇后娘娘，只求你在大明寺能够安心！为了你，我不顾身份名节、礼仪廉耻，私下与你交往，只盼你能明白我的一片真心！为了你，我欺骗父亲、欺骗世人，只为保全你宁王殿下的美名，让父亲成就你的大业！可你了，又是怎么对我的！”

“还有皇后娘娘，又是怎么对我的！我与你成亲以来，多次向她表明我的处境，她却始终不曾为我说过半句话！就连临终前，心心念念的，都是你和——”

就在前几日，他拉着牧云湘，堂而皇之的到永泉寺侍疾，全然不顾她的感受！

皇后娘娘临终前，竟当着她的面，恳求皇上道：臣妾的夫君，是天子。臣妾便想，要恪尽皇后职责，绝不能让夫君有一丝一毫的忧心。臣妾这一生，从未求过皇上什么。如今，大限将至，只求皇上，成全尘儿和——潇潇！

那日之景、历历在目，她的目光越发愤恨起来。她瞪着他，更是声嘶力竭，几近哽咽：“我才是她的儿媳啊，是名正言顺的宁王妃！她这样做，究竟置我于何地？置整个李家于何地？”

说到这里，她更加揪紧了心口，窒息的疼痛让她险些喘不过气来。

而墨尘，始终站在不远处的暗夜中，面无表情，可凤眸里的冷意，比夜还凉、比霜更寒。

他的柔情，在牧云湘出现以前，她从未见过。此时，他的冷漠，更是她见所未见的！

曾经，他虽对她冰冷疏远，却也是以礼相待。她从未想过，他会对她这般——冷漠绝情！

然而，更叫她心惊的是，这样的冷漠——她居然无法承受！

她浑身一震，有一瞬间的悔意。若她没有这么做，或许他——

可是，残酷的现实容不得她退却。

她靠着树干，虚弱的，轻嘲一笑。

“你不爱我，我不介意，只求，这一辈子都能陪在你身边。为了你，我甚至可以接受她，同意你娶她为妾。可你了？你竟然想毁了我、毁了整个李家！”

偌大的涤尘居，在这萧瑟的夜中，原本最是沉寂。今日，却意外的暗流汹涌。

只是，掀起这暗流的，始终只有一个人的情绪。

墨尘的情绪，不溢言表，只从那凤眸里的冷意可以窥见几分。他看着树下逐渐暗淡的火光，看着凉风将火星打灭、将灰烬吹散，而他唯一的希望——亦付诸东流。

他缓缓看她，好一会儿，才冷冷回道：“我，从未这样想过。”

朔溪心口一震，有一阵的错愕。

“你骗我！若手书公告天下，我们李家要如何保全？李家没了，我之于你，还有何意义？宣平侯手握重兵，为了你的大业，你必然会娶牧云湘！到时候，到时候，我该怎么办？我不再是宁王妃——”

“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办！”

看她如痴如狂，墨尘的心中，亦是五味陈杂。佛说“三毒”，贪、嗔、痴，乃人生痛苦的根本。他想起，小的时候，与朔溪初见的情景。那时候，她还是个粉粉嫩嫩、天真无虑，整日窝在他身边听他读书念诗的小女娃。

他感念她的付出，她的情意。可戴罪出宫，修行八年，他早已心如死灰。她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深情相付，更在佛前立誓——非君不嫁！如此痴情重付，于他而言，只是负担罢了！

他无奈一叹：“即使知道了真相，我也从未想过，要李丞相偿还。这，是我欠你的。没有爱你，我很抱歉。因此，我不能断了你的后路。人生在世，并不只有一个情字。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没有我，你可以过的更好。你又何必，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苦了自己？又何必，毁了你我之间最后的余地！”

闻言，朔溪痴痴一笑：“你很在意，是吗？手书毁了，皇后娘娘依然是戴罪之身，陆氏满门依然是孤魂野鬼！对了，娘娘也是无陵无牌的孤魂野鬼！你在意的，对不对？”

见墨尘久久不语，朔溪狂乱更甚，她冲上前，抓着他的衣襟，继续愤慨道：“什么后路什么余地！你是在给我留后路吗？不，你是在给自己留后路！什么值不值得，不过是拒绝我的说辞！若是夫妻之名坐实，或是我有所出，你与她便再无可能。为了陆氏，你利用了我。为了保留你与她之间的那点余地，你又辜负了我！我又为什么不能这么做！”

面对她的癫狂，墨尘始终冷静异常。他居高临下的看她一眼，冷冷道：“然后了，你能得到什么？”

他拉开她的手，平静而冷漠的，说着彼此间最后的话。

“是我负了你，你可以怨我，可以恨我，甚至可以——杀了我！你毁了手书，便是给了我最残酷的惩罚！我应该承受，不应该怪你。可是，我再也不想见到你。我不爱你，也不恨你，更——不亏欠你！”

－－－－－－题外话－－－－－－

墨尘为何会如此平静。因为，不爱，不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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