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巧接着叹道：

“人，是可以在笑着跟你说话的同时，在背后捅你一刀的。人，是可以当面对你说喜欢你，爱你，在乎你，转过身，却在背后嘲笑你，中伤你，污蔑你的。儿子，你知道这些吗？”

顾华熠木然地摇了摇头。

“儿子，我的小寿星，不论怎样，今天仍然还是你的生日，这一点不会变。十六年前的今天，妈妈费劲千辛万苦生下了你和华筝，你是妈妈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是妈妈生命的延续，知道吗？”

顾华熠听到“华筝”二字，忽然醒神，哑声问道：“妈，华筝呢？今天也是她的生日。”

冯巧像听到什么污染耳朵的话一样，厌恶地挥了挥手，像赶走一只苍蝇：“不用管那个死丫头，从一大早就开始犯病，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你妹妹向来没规矩，可能跟你爸拿了钱，出去找她的朋友鬼混了去了吧，别管她。”

接着换上宠溺的眼神，温柔的目光笼罩着男孩：“儿子，今天你什么都不用想，不用想你的朋友，不用想你的妹妹，今天是你十六岁的生日，就算全世界都忘了你，妈妈也不会忘了你，妈妈会永远爱你。知道吗？”

顾华熠机械地点点头。

“好啦，我们来唱生日歌吧。”

冯巧从旁边的甜品台上，取下一个寿星帽，轻轻戴在少年的头上，走到音响旁边，按下开关，把音量按钮旋高，欢快的《祝你生日快乐》合唱曲从高品质的音响中流出，房间里充满了幸福的气氛。

顾华熠默然想着，他之前还设想，跟那十名前来庆祝生日的同学，一起合着音乐，唱生日歌，在欢快喜乐的气氛中，一口气吹灭蛋糕上的蜡烛，然后，同学们会欢呼，会给他送上祝福，会一个一个的走上来，拥抱他，送给他礼物……

然而，现在这空荡荡的、装饰精美的生日会现场，却只有自己、妈妈、一屋子繁华的装饰，和在这场景里，显得越发讽刺的《祝你生日快乐》！

少年的眼睛有些刺痛，但是眼眶干干的，喉咙也堵塞着，整个人痛苦地像要撕扯成两半。

冯巧也给自己戴上了一顶生日帽，从甜品台上取下一块蛋糕，合着歌声哼唱着，走上来，抬起手臂，轻轻拥着男孩的头，用最温柔的语调说道：

“华熠，妈妈祝你生日快乐，身体健康，学业有成！来，吃块蛋糕！”

顾华熠还是摇摇头。

冯巧也不恼，只是笑笑，放下蛋糕和刀叉，引导着他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自己也坐在他旁边，循循开导：

“你看，你那些同学，表面说什么要来给你庆祝生日，其实，他们合起伙来逗你玩呢。我的好儿子，真是太可怜了。”

顾华熠终于开始无声地流泪，眼泪越流越多，越流越凶。

那是一种被全世界背叛的感觉。

从小得不到父母的关注，原本以为在自己同龄的人际关系里寻觅到了知己一二，诚心对待，最后换来这样的结局。

《祝你生日快乐》还在兀自欢快地播放着。

冯巧继续缓声说道：

“华熠，这下你知道了吧？这个世界上，只有妈妈才最爱你，只有妈妈永远不会抛弃你，只有妈妈才不会伤害你。”

怎么会？怎么会？

明明已经说好了啊！

“所以啊，华熠，妈妈的好儿子，咱们就不出国读书了，好吗？你看，外面的世界，哪有家里好啊，就连你这些朝夕相处的同学，都这么坏的逗弄你，想让你出丑，你要是自己出了国，遇到这种事，该怎么办呢？那时候，可没有妈妈保护你呀。”

顾华熠愣愣地抬头，拨开了母亲的拥抱。

“妈，您是说，让我不要出国读书吗，让我放弃在皇家理工读书的机会吗？”

冯巧满脸歉然和心疼：

“华熠，妈妈也不想啊，可是，这个世界上坏人这么多，你看，你同学才十几岁，小小年纪便是如此恶毒，表面上跟你好，实际上想让你出丑，你想想，现在你那些同学，知道你在家里精心准备生日会，说不定正在哈哈大笑呢！华熠，你都不会伤心吗？你都没有自尊吗？这样的世界，妈妈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出去闯呢？”

《祝你生日快乐》一曲终了，房间里又重新归于死一般的寂静。

母亲眼神热切地盯着顾华熠，充满期待地等着他的答复。

为什么？

难道……

“妈，您真的不希望我出国去读书吗？当时，我收到录取通知的时候，您还高兴得哭了呢，难道那都是假的吗？”

冯巧脸色瞬间变了变，立刻恢复了原状，勉强笑着答道：“妈妈怎么会不高兴呢？我的儿子这么优秀，是妈妈的骄傲啊。妈妈只是担心你，无法适应外面的生活呀。”

顾华熠又开始头痛了。

不对……

比起是否要放弃出国读书，当下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一直都没有解决，也没有任何人告诉他答案：

为什么自己会在生日这一天，昏睡一整天呢？

是昏睡吗？还是别的？

为什么……为什么……

一瞬间，少年天旋地转。

“华熠，你累了，时间也很晚了，妈妈扶你回房间，睡觉吧。”

少年的脑中一下子积累了太多的困惑和疑问，现在只能机械地听从母亲的安排，麻木地走上楼梯，回到自己的房间。

但是无论怎样痛苦难过，心里总有一个声音在倔强地喊：

我还是要去读书！

在头痛和虚弱的支配下，顾华熠还是渐渐睡着了，但一直处于半睡半醒的不踏实的状态。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又睁开眼睛，而且异常清醒，各路感官都超级敏锐，就好像睡了一个好觉，然后觉得非常神清气爽。

他看了看表，凌晨两点半。万籁俱寂。

可能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非要让他知道，少年一轱辘坐起身，站了起来，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想都没想，就朝大门外走去。

他忽然想到顾宅后院有一个废弃不用的小木屋，不知为什么，他认为他想不明白的答案似乎都应该在那里藏着，等着他去发现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