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二日，城外，海边。

熊旭庭是新西府负责驻守海疆的生产建设兵团战士。虽然如今的生产建设兵团总是被人无恶意地戏称为建筑施工大队，但实际上，在更早的时候，生产建设兵团几乎就是政府的代名词。早期的新西府是军政府，一切权力归军队所有，当然直到如今，新西府依旧是党政军企高度合一的特殊管理体制，某种程度上其实也可以看成是军政府，总书记不仅是政府的最高领导人，同时也是党和军队的最高领导人。

军政府大多是专职而且腐败的，但新西府是一个例外，早期的新西府军政府的目的也和后来的新西府一样，核心就是为了人类在危机下的存续，一切都让道给生存和发展。这其实是相当不容易的事情，因为事实证明，人类这种生物就是不够理性，骨子里就隐藏着不可救药的基因，在灾难面前人类真就一定能团结起来齐心协力向前看？

不可能的。

世界上一定会有在危机中还闹内讧的人，会有冥顽不灵在危机面前也不知道变通的人，会有渡过了一两次危机就开始不思进取的人，还会有极为短视的，为了现在的安宁而牺牲和透支未来的人。失败的道路有千千万万种，但唯独成功的路就那么几条，新西府能在接连的危机下还发展起来，甚至越发展越好，没有中途崩溃瓦解，实属小概率事件，甚至可以说新西府的经历完全就是不可复制的，新西府的存在就是这个危机四伏的末日世界中最大的奇迹。

究其原因，大概是新西府一开始的立意是对的。在“西府避难所”刚刚成立之初那篇《幸存人类公约》中就明确提出，新西府的目的在于维护人类的存续以及——人性的尊严。什么叫人性的尊严？那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不是务虚，不是口号，而是实实在在存在并且具有意义的东西，可以说新西府的一切行动，无一例外都是围绕着“人性尊严”开展的，尊严甚至高于单纯的存续。

如果活都活不下去，随时就可能覆灭那谈什么尊严？所以新西府要发展工业，研究灵性和生物技术，用各种手段提高自己的战斗力来保障自己。如果食不饱衣不暖又谈什么尊严？所以新西府要大力发展生产力解放生产力，提高城市的物质资源产出，尽量让每个人都能填饱肚子。人与人，在最本质的尊严上有没有区别？当然没有，所以新西府提倡人人平等，而不是搞什么特权阶级和区别对待，没有让城市成为一个森严的阶级社会，这也就使得这座城市，三百多年来，总是被万众一心的民众拱卫得很好，在关键时刻，不说所有人，至少多数人，都是英雄。

如今的生产建设兵团职能已经小了很多，军队就是军队，不再插手方方面面的事情，但兵团依旧是新西府最坚定的保护者之一，不亚于那些执行者。城内的人不太清楚的是，兵团的主要职能其实不是建筑施工，而是屯垦戍边，新西府周围，从黑森林到废土，再到海边，都有兵团的身影。

熊旭庭就是一名负责拱卫海疆的战士。

新西府需要负责警戒的海岸线不算长，总共两百多公里，三百年来，新西府差不多在海边的每一公里上都建造起了高台哨塔，以前更早的时候还需要用烽火这种古老的方式传讯，现在则用起了无线电。

戍边战士的职责自然是防止海面发生什么异动。以下有三种情况是戍边战士需要特别注意的，一是突如其来的风暴，二是海面上黑压压的兽潮，三则是人类的踪迹。前两者主要是大风暴的产物，在大风暴彻底到来之前，大概一个星期到半个月左右的时间，海面上的气象就会开始发生变化，连绵不断不会终止的狂风和大雨会统治海洋，暴风雨连绵不止，并且越来越强，在暴风雨的第四到五天，会有大量黑色的飞鱼群朝着岸边涌来。

那种飞鱼是真的“飞鱼”——真的能飞。那是一种被新西府人称之为“哨兵”的鱼类，一般体长在十五至三十厘米之间，黑色，流线型，身体上覆盖着轻盈但异常坚韧的鳞片，流线型的头部乍一看似乎没有嘴巴，眼睛大大的看着还有点儿萌，但实际上这玩意儿的整个脑袋都能像是花瓣一样打开来，露出里面密密麻麻丑恶的锯齿状牙齿，就像是一条七鳃鳗。

它们的翅膀实际上是一种翼状的硬鳍，长着身体两侧，展开的时候看着感觉介于昆虫翅膀和蝙蝠的翼膜之间，翅展可以达到体长的两倍，可以上下扑腾，但这实际上还不足以让它飞起来，最多是滑翔。不过这种鱼类的滑翔距离异常之远，而且当组成鱼群的时候，彼此之间的灵性力量能让空气产生一种虚幻的粘稠感，让它们可以在其中遨游，当它们的滑翔达到今天之后，周围的灵性之海，就可以让这些哨兵飞鱼再度飞跃起来。

成群结队的哨兵飞鱼往往能形成一道四五十米高、几公里宽、十几公里长的大潮。

称这种飞鱼为哨兵，因为这类飞鱼往往是大风暴来临前夕最先逃亡岸上的生物。通过飞鱼群的出现时间、规模和位置，就可以大致判断这次大风暴的强度和登陆方位，让新西府提前做好准备，而对于戍边的战士来说，哨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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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现，也意味着他们可以撤退了，因为接下来，从海洋里面出现的就将是更加恐怖的生物和足以把人刮跑的狂风暴雨了。

当然，哨兵本身也是具有一定危险性的。单个的哨兵差不多是S-III级的危险生物，也就是“有一定危险性但容易被收容”，和那种流浪猫流浪狗差不多，其危险性主要是来自于它的那张嘴巴和可以飞行的能力。但成群结队达到那种数量的哨兵就不一样了，哨兵坚硬的鳞片和飞行速度反而成了最大的威胁，无穷无尽的哨兵就像是密密麻麻的刀片一样刮过来，置身其中的人一瞬间就会尸骨无存，哪怕是执行者也够喝上一壶的。

坚硬的掩体倒是可以提供保护。不是哨兵鱼群没办法对付掩体，而是因为这种鱼类不是很有攻击性，不会主动去撞那些一看就很梆硬的掩体，一般会主动避开而已。

熊旭庭是在凌晨时分被吵醒的。

他听到“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的急促响声，那是雨点敲打在窗户上的声音，只是如此密集而响亮，甚至给人一种置身于枪林弹雨上的感觉。

暴雨

熊旭庭猛然惊醒，打开边上的灯，窗户上滚动的雨滴就宛如夏天的甲壳虫，啪嗒一下落在上面，但随后就被狂风拉扯着在窗户上划出长长的痕迹，被风一下子吹远了，随后是无数的雨滴继续拍打在那上面，密密麻麻，密密麻麻，恍然之间，就仿佛是整个屋子都要被吹跑一样。

大风暴每八年一次，每次降临都是在八到九月，如今是七月末尾，今年正是大风暴之年一两个星期之后大风暴就会降临一连串的想法涌入熊旭庭的脑海当中，他的困意瞬间消散，一下子从床上爬起来，利用无线电，向新西府发去了一条很简短的消息。1

“海边，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