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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众多执行者积极准备着即将到来的春狩时，新西府发生了这么一起不大又不小的事件。

说不大是因为，好像确实不大，没有对人们的生活造成多少印象，只是多了一个让人能在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但说不小则是因为，这起在当时没有造成任何人员伤亡经济财产损失的事件，在逐渐发酵之后，造成的影响之深远，甚至超过了许多E-IV级乃至E-V级的危险。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甚至可笑，是一位富太太的炫耀。

新西府虽然强调人人平等，但在发展的过程中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批根深蒂固的门阀。门阀的起源是最初成立西府避难所的七十二位先贤，也就是在废土上签署《幸存人类公约》的那些英雄人物。那七十二人的后人就形成了新西府内部的第一代特权阶级，最后经过一代代的联姻、吞并、政治斗争，还有新人的崛起，以及社会发展之后门阀世家不可避免地衰落等等，时至今日，还剩下四个大姓，安、杨、苏、辛。

安姓的来头很大，先祖名为安鼎业，最初的七十二人之一，新西府所记载的历史上，第一位“生而觉醒者”，是在灾变当中觉醒灵性力量的人，但他非但没有利用自己的个人伟力作威作福，反而一手促成了堪称新西府精神核心的那份《公约》。顾南明在研究新西府历史的时候还看过这位后来撰写的回忆录，《黑暗六十年》，讲述了灾变发生之后，到西府避难所建立之前，整整六十年的混乱时代。

这是一位当之无愧的英雄，但英雄的后人，却不可能如此高尚。

新西府并非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伟光正，历史上也曾有过黑暗封建的年代，表面上是一个工业社会，实际上社会结构却相当封建，门阀占据着庞大的社会资源，不比如今的巢城要好多少。

当然，也不能说门阀就没有做过好事，毕竟新西府的环境远比巢城更加险恶，外界的危机接踵而至，在那些时候，享受着最为庞大资源的豪门当中，也接连涌现出过不少有担当的英雄人物，甚至许多家族的破败就是因为如此。人性是很复杂的东西，在城里作威作福的世家豪门，也完全可能是生死关头慷慨赴死的勇士，不能一杆子全打翻。

后来新西府的门阀渐渐没落，主要原因还是门阀、家族这种东西不能适应一个快速进步的工业社会。当然，存在还是存在的，只不过时至今日，新西府传承至今的四大姓氏都极为低调，基本是退出了政治舞台，甚至许多年轻人都不知道原来新西府还有这四个大家族。

这次的事件，开头就是安家一位媳妇，准确的说，是现任食为天公社的社长安鸿玉的妻子向朋友炫富，结果事情不知道怎么的就被爆了出来，引起了检察机关的注意。再然后就是往下追查，越查就越大，发现这家人在新西府新建的第十一区居然有栋别墅。

放在顾南明的穿越前的世界，官员有栋别墅算啥，一栋没有才是奇怪，但放在新西府就很不对劲了。新西府所有人的住房都是政府分配的，就连陆沉总书记等一干政府高层，住的都是专门的公寓——也仅仅是公寓而已。新西府明面上根本就没有别墅这种东西，没有建造过，结果你这栋别墅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谁给你建造的？

这一查还没出个结果，安家的那位最初惹事情的太太居然还挺嘚瑟的，说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你们不就是酸吗。

这下就真的群情激愤了。

这起事情是在一月十五日曝光，顾南明等执行者两耳不闻窗外事，全身心投入春狩的准备之中。这到了二月一日这一天，终于是惊动了安防大学——因为居然有一位执行者也被牵连了出来，被曝出曾经多次前往安家的那栋别墅赴宴。

那名执行者，名为杨泰然。

巧了，又是一个四大姓出身的。

顾南明那天中午吃饭的时候，就看见那名执行者，没有反抗，老老实实被人铐上手铐带走了。

当时就把顾南明震撼得一塌糊涂。

因为在他的印象当中，执行者各个都是道德标兵，完美无瑕，不管什么溢美之词，往执行者身上一贴，保准没错，这群人就是整个新西府最有奉献精神的一群人。可是顾南明从来没有想到过，执行者的内部，居然也会出问题。

不，他其实想到过，当初在巢城的时候，他就听说过，曾有一批执行者当中的“叛逆”跑到了巢城来。但这次不一样，他是亲眼见到了。

人总是这样，对坏人，哪怕人家无恶不作，可某天一旦做了什么好事，大家都会觉得哇这原来是个好人啊！洗白了耶！而对于好人，越是光芒万丈，就越要用放大镜去找人家身上的缺点，一旦发现任何污点，立马将十八桶脏水泼上去，恨不得将其打成十恶不赦的伪君子、反动派。放在群体上也是如此，执行者这个群体向来给人的感觉就是高尚无私，一群活圣人，但这次出了这么一起事件，马上让许多人对执行者的观感大恶。

好在那位安家的太太昏招迭出，宛如跳梁小丑，很大程度上吸引了民众的仇恨，不然对于执行者的诋毁恐怕会铺天盖地，多上好几倍。

但即便如此，也让顾南明在内的许多执行者感觉心里不太舒服。

说回那位安家媳妇，社会上对于此事的批评主要分为两种。

其一是针对那个女人个人，三观不正，活脱脱一个跳梁小丑，说话好听一点的，也会说这种人进入安家实属有辱门楣，是家族不幸。难听一点的，就上升到了人身攻击的地步，招招往下三路招呼，而且这种声音最多最响亮——倒也没办法，那女人确实挺讨厌，哪怕顾南明这种局外人，只是稍微了解了一下那个女人的一些言论，也忍不住心生厌恶，感觉这人要是在自己面前跳的话，他估计会按捺不住锤爆人家狗头。

第三种则是上升到了另一个高度，那臭女人的丈夫是什么身份？食为天公社的社长啊！食为天这个公社其实在人们心中形象也是极好，但社长一被曝出这种事情，顿时连累了整个公社的形象。食为天公社在人们眼中笼罩着一层光环，但一旦出事，过去的光环就变成了现在的负担。

而且仔细想想，一个公社社长，地位说大也没能大到哪儿去，他都有一套别墅，那其他地位更高的人呢？

这种想法，无形中又抓住了人们心中的另一个共同点：对特权的抵触和厌恶。

社会在发展，经济越来越发达，分工越来越细致复杂，群众受教育越来越多，生活越来越好，但社会还真不一定就会越来越稳定。这甚至不能仅仅简单地解释为“人们的欲求在增加”，或者干脆夸大其词说“道德水准在降低”——后者纯属危言耸听狗屁不通——政府必须正视人民对公平公正公开的诉求。

但特权总是存在，哪怕不是以明面上的形式，也会偷偷摸摸藏在许多看不见的暗处，以那些潜规则的形式将自己掩饰起来。而所谓潜规则，一旦曝光之后，就让人尤其触目惊心。

这次的事件会引起如此大的反响，就是因为，特权阶级那些看不到的“潜规则”忽然曝光了。

所以当天晚上，一天的“特训”完成之后，蹲在废土上休息的时候，顾南明和林雀两个人聊起这件事。

说到那个女人的时候，林雀就摇头说一个安家的媳妇，只是整个特权阶级暴露出来的一个小零件而已，如果舆论止步于对那个女人的攻击谩骂，试图描绘出一个毁掉家庭的坏女人形象，那这种舆论实在有点低俗，甚至不如那个女人坦荡——虽然那女人的确是个蠢坏。

顾南明微微一笑，想起一段很是嘲讽的话来：中国的男人，本来大半都是可以做圣贤的，可惜全被女人毁掉了。

林雀道：“真正的问题还是在于，往后要如何做。会不会去深挖那些看不到的潜规则。这二十年新西府还算安逸，就有封建思想和小资思想回潮，忘记了阶级斗争的立场，有些不知所谓的人吹嘘什么贵族，你信不信，很多人明面上是在谩骂那个女人，其实心底恨不得自己取而代之？这次的事件也算是一个提醒。”

林雀又道：“有别墅，其实不能算太大的问题，关键在于，这种别墅是潜规则运作出来的产物，而不是透明公开的。你如果让全社会的人都知道，我因为什么什么原因，要造一栋别墅，比如用来安置那些对新西府功劳甚大的人，表彰那些人民英雄勋章的获得者，我觉得没什么不妥。有些东西，你藏在阴暗的角落里就会变坏，就应该拿出来晒晒太阳。”

顾南明点点头：“接受教育之后，公民就是有积极参与政治生活、社会管理的需求。”

但并不意味着“民主”就是完全合理的，那种过度民主实际上是走到了另一个极端，是典型的愚民和懒政。

顾南明想起欧盟议会，想起大嘤帝国的上下议院和某人类灯塔国，摇了摇头。真要什么事情都交给民众解决，我要政府要政客干什么？遇到事情不敢承担责任，没有长远的眼光，不能力排众议，只是把事情一推，说“公投吧”——那种人，屁股坐在高位上，脑子里也只会考虑自家的利益，全然是将人民群众当成挡箭牌而已。

林雀叹了一声：“社会的发展必然伴随着矛盾啊。如果一个规则能充分征询社会意见，公布细节，严格执行，那也就不至于像是现在这样，让人普遍抱有怨气。不过这个问题嘛，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就留给我们的陆沉委员长去操心好了。”

顾南明笑了笑，但又想起一件事。

他稍微犹豫了一下，问道：“林雀.......”

“嗯？”

“这次的事情，让执行者也遭受了不少骂名。”顾南明斟酌着语言，道：“如果有一天......这种脏水也泼到你头上呢？如果.......”

顾南明还没说完，林雀就已经接口道：“你是想说，会不会有一天执行者落到千夫所指的地步？”

林雀哈哈大笑：“不会！”

她自信道：“杨泰然那种少数人虽然会败坏人们心中对执行者的印象，但执行者的光环可不是吹出来的，而是实打实一拳一脚用命搏出来的。只要执行者还是那个敢于在灾难面前舍生忘死的群体，那执行者就绝对不会落到那个地步。你要搞清楚，现在人们对执行者的抱怨，只是觉得执行者还不够好，而不是坏。”

顾南明沉默片刻，道：“但有时候，人们就是喜欢苛责好人的不够好，不是吗？”

林雀笑意温和：“那就教他们啊。”

林雀道：“一千年前的封建时代，大部分人还会对着皇帝磕头，还会神神道道搞封建迷信。一百年前，新西府受过高等教育的也没有几个，一个个都是文盲。十年之前，因为缺乏燃料，冬天统一热水站供应热水，人人都想着在这上面搞花样，贪图小便宜。这个世界上让人失望的地方很多，我甚至敢说，一千年后一万年后，照样会有让人不喜欢的地方，但你也要看到，社会始终是在进步的。你不能因为进步得不够快，或者是，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样，就说社会没有进步，甚至是在退步。不是这个道理。”

林雀笑道：“至于那些指责.......相比于我们面临的危险，被无知的人说几句，算得了什么呢，你觉得委屈，那是因为你懂得比人家多啊。那就没必要和他们一般见识。而且你要相信一点，每个人都是从无知不懂事的状态中走过来的，只要我们踏踏实实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真正懂事、明事理的人就会越来越多。”

顾南明沉默良久，道：“受教了。”

林雀哈哈一笑，拍了拍顾南明的肩膀，道：“和你聊聊，也是对我自身念头的一个梳理，我自己也受益颇多。”

林雀浑身气势陡然一变，道：“给你露一手。”

顾南明瞳孔骤然收缩，陡然之间，感觉林雀身上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像是打开了某种瓶颈关隘，气势一路高涨。

林雀微微一笑，脚下一剁，然后对着苍茫茫的天地挥出一拳。

暴风冲天而起。

气贯长虹。

仿佛雷霆震动，生发于地。

万物惊蛰。

......

新西府310年2月1日，第一个以人类之身抵达E-IV级的执行者，诞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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