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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一，雾灾过后的第二天。

窗明几净，拥有淡青色花纹的骨瓷杯里漂浮着几片茶叶，热气袅袅氤氲。

执行部门，会议室。

窗外的景色看上去是学院的教学楼，坐在室内会议桌首座的是位老者，六十多岁，花白的头发和胡须打理得一丝不苟，正是顾南明印象深刻的那位肌肉肯德基老爷爷，城市特殊安全防卫部门的部长燕孤问，一个老家伙，手中掌握着这座城市最大的超凡暴力机关，看上去却像是个神情严肃的贵族老管家。

老人抿着嘴唇，将手中的茶杯慢慢转动，没有说话。房间里的投影大屏幕上正在播放着新闻。

“……记者在前方了解到……这一次的侵蚀事件，已经造成了超过一百人的伤亡……经济损失无法估量……”

“三名执行者在雾灾当中死亡……”

老人看着新闻，过了一阵，抬手将投影仪关掉，然后沉沉地吐出一口气：“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了吗？”

“还没有得出结果！”心理健康部的人站起来。

心理健康部的职能颇为广泛，与科研部也有交叉合作，专精于超心理学领域。超感知觉中的预知能力并不局限于预知未来，实际上也有回溯过去，本质上差不多，都是依赖于使用者的灵感，与以太界交互，得到一些冥冥中的启示，只不过因为是已经发生过的既定事实，所以回溯过去的难度比预知要稍微低那么一点点。

嗯......真的只是一点点。成功率百分之一和百分之一点五的区别。

心理健康部的负责人继续道：“不过我们和医疗部的人一起分析过侵蚀体的尸体，得出的结论是.....有人工诱导的迹象。”

燕孤问轻声道：“果然如此......”

侵蚀虽然是每个执行者都要面临的定时炸弹，但随着殖装与植入体的技术不断迭代改进，到目前为止已经颇为稳定，这个炸弹如果没有外界诱因，是不太可能自己主动爆炸的。

前执行者宋远桥，也就是后来成为侵蚀体的那位，整个转变的过程相当可疑，按照记录，他先是接到了一个关于雾之子的伤害事件警报，前去处理，然后就忽然成为了侵蚀体......雾之子对于一个成熟的执行者来说，压根不值一提，这要是也能让执行者收到刺激转变为侵蚀体......

那未免也太看不起执行者了。

因此，对于这个结论，燕孤问并无意外，他原本就有这样的猜测，现在只是得到了证实而已。

装备部的人轻轻咳嗽一声：“还有一件事......殖装培育所遭到了破坏，清点之后发现几个冷冻状态下的备用殖装胚胎失踪了。当时培育所的人大多都去避难了，只留下少数值班人员......虽然遇袭之后第一时间释放了警报，城内的执行者基本全被侵蚀体的事情吸引过去了。”

李德咳嗽一声：“是我的错。我是【心网】内的指挥官，雾灾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太多，有些措手不及......”

“不用太自责，以后要更加注意。”燕孤问轻轻摆了摆手，向装备部的负责人道：“有人员伤亡吗？”

“那倒是没有......”负责人面露难堪之色：“但我们也没看到动手的人是谁......后来虽然也有执行者赶到，但已经太迟了。对方似乎是有备而来的，目标明确，又有大雾的掩护，马上就撤走了。”

“没看到人也无妨。”燕孤问呵呵笑道：“对殖装技术这么感兴趣的，自然是我们的老朋友......共同体公司。虽然雾灾之前，就有我们在巢城的线人发来过提醒，也确实做了一些防备，但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快......”

“这是不是意味着巢城的殖装仿制技术也接近突破了？”有人提问道：“公司那边一直没有放弃这条技术路线，这不是他们第一次搞小动作，以后还做过猎杀执行者的事情。”

燕孤问吐出一口浊气：“殖装的技术不可能一直对巢城封锁，真要让他们走出来了那说不定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个技术补充。不过话是这么说，我们和巢城的恩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如果巢城不是那么让人讨厌，新西府其实也不介意与其分享技术，执行者的诞生本身就是为了保护没有力量的普通人类。只是巢城......路走偏了。

老部长冷笑一声：“新西府能屹立至今，靠的可不是挨打不还手！我看这次侵蚀体事件背后或许也有巢城的影子，不管怎么说，既然巢城的人敢来我们这儿搞破坏，那我们也不能就这么忍着。”

坐下众人一个个坐直了身体，来回打量了一眼，彼此传递着兴奋的神色，终于要对巢城出手了？

新西府对巢城的态度其实颇为复杂，讨厌当然是讨厌的，但也多多少少有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感觉，大家是这灾后末日世界上唯二剩下的人类独苗，原本理应互帮互助，但新西府把巢城当成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一员，再怎么讨厌也是一家人，巢城却全然不这么想。

大概就是一种有恃无恐。

新西府对巢城，再怎么痛恨，出手也是克制的，大家都是人类，而且两大巨头一旦发生碰撞，最后受苦的都是底层人民。这感觉就像是对待家里的熊孩子，恨得牙痒痒，又不能往死里打......不能打死也要打，实在是看他皮痒。

燕孤问往后一靠，躺在椅背上，沉吟不语。

巢城是个怎么样的地方？这个肮脏罪恶的角落里拥挤着八十多万人口，黑帮、邪教、资本寡头，剥削，压榨，皮肉交易，毒品贩卖......那些顽固的毒瘤，只能用血与火去淬洗。如果可以的话，新西府倒是很想用一场彻彻底底的战争来解放和改变这一切，但很多事情实际做起来远远没有说说这么简单。

哪怕不考虑巢城中隐藏着的那些E-III乃至E-IV级的存在，这个地方足足八十万多的人口就让新西府望而却步。新西府自己也才四百万人而已。这八十万人要怎么管理，怎么教育，怎么安置？总不能让巢城外环贫民窟里的人继续挤在棺材似的小房子里，和蟑螂老鼠抢食吃，但他们的住房哪里来，衣食住行怎么解决，新西府有足够的资源吗？

没有。

不管人力还是物力，都不足以让新西府一下子将巢城给吞下来。

更何况。

新西府真正的心腹大患，还不是巢城，而是这个危险而诡异的世界。大海，黑森林......明年就是大风暴。相比于外界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恶意，新西府目前建立起来的一切，都只不过是悬崖边缘一颗摇摇欲坠的小石子而已。

燕孤问食指轻敲桌面，想了很久，道：“暗网。”

“对共同体公司的报复，或许可以利用暗网下手。那些赏金猎人只看钱不看雇主......不巧，新西府有的是钱。”

......

黑森林深处。

黑袍的身影在林间移动，那些树木像是有生命一样自行蠕动着在它前方让开。许多人形的树桩以跪姿立在道路，都是朝着同一个方向跪拜下去，如同朝拜。

“司祭大人——”

没有回应。

道路的尽头是一棵，或者说是一堆......那是超越了正常人类精神能力承受范围的东西，一堆由变异畸形的尸体所堆叠缠绕形成的怪异和疯狂，就像是所有尸体都融化了黏在一起，畸变的躯体和四肢互相扭结形成树状的枝丫，表皮介乎血肉和木质之间，长满了一个又一个瘤子，几十张死气沉沉的脸孔朝向四周。

狰狞，丑恶，畸形。

但若是抛开人类的道德观批判......那血肉扭曲增生的异态造物之中，居然有一种独特的美感，或许在另一些存在眼里，这种形态无疑是美的，是艺术的。

黑袍的身影走到那棵尸体之树前，道：“我将‘子宫’带回来了。”

它虔诚地俯下身去：“主的化身，将在子宫的孕育下降生。”

尸体之树忽然动了一下。

那遍布树身各处的头颅一个个转动，睁开了眼睛，几十只眼睛齐齐睁开，露出浊黄色的眼球，向着那道跪俯在树下的身影看过去。降生派的司祭凝视着它，每一张面孔上的嘴巴都在开开合合，然后道：“我听说——”

“只有丑陋的，才会羞于让人看见自己的真实面目。”

“你觉得现在自己的样子很丑陋吗？榕神官。”

“不敢......”黑袍的身影缩成一团，跪俯在地上。但它并没有将身上遮掩的黑袍脱下来。

司祭注视了它一阵，道：“‘子宫’的灵还需要一个......容器。”

黑袍的身影道：“能为主献上一切是我的荣幸。”

“好。”司祭树身上，一双双眼睛再度闭合下去，地面之下根须蠕动，将庞大而怪异的树身往旁边挪动了一下：“去吧。主教要见你。”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