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你在说什么？”皇帝看着安浔坚定的态度，温和的面容出现了一丝龟裂。

修长的手指无节奏都敲打着龙椅的扶手，一声重一声浅，没有规律的让人心慌。

沉甸甸的眼神让人琢磨不透。

他是十七岁那年走上这个位置，当时年轻气盛，给自己立了个元始的封号，现在想来只觉得荒唐。

元始帝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是靠着弑父弑兄走到今天。

这泱泱大国不易掌控。

有天灾人祸，有悲欢离合。

但他已经这样度过了大半生了。

元始帝是可以容忍斐连珏时不时的忽略和不屑，容忍朝廷那群大臣对他指手画脚，容忍站在这个位置上背负的所有鲜血和罪名。

但这并不代表一个黄毛丫头可以公然挑战他的权威，就算是放在几十年前，元始帝还是皇子的时候，也没有谁这样明目张胆的扫他面子。

“臣女说，恕难从命。”安浔不畏强权，给皇帝行了一个大礼，额头贴在地面，态度无比恭敬，甚至带了些虔诚。

元始帝怒极反笑，嘴里的话变了味道，“你倒是铁骨铮铮了。”

“不敢当。”安浔声音低沉，是要与他死磕到底。

斐连珏没有想到安浔如此硬气，欣赏之余突然有些担心皇帝会不会让人把她拖出去砍了。

他与皇帝犟是因为自己有底气，而安浔的胆子大出了他的想象。

换做别人，在皇帝的威压下，能从容的说完话便已经是难得了。

李媛唇微颤，双手抓着自己的衣摆，泪水噼里啪啦的就掉了下来，“浔儿妹妹就这么讨厌姐姐吗？”

她不想放弃，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李家，看皇帝这个样子，应该是会站在她这一边。

这种在闺阁里长大的小姐，最大的优势便是软弱，平日里的大方在此刻破碎，变成了让男人们都怜惜的模样，利用他们的同情心和优越感，攀附着他们的裤腿往上爬。

虽然屈辱，但胜者为王。

安浔贴近地面的眉眼越发冷漠，出口的声音也透着寒凉，“我不知道李小姐到底是带着什么心思喊我妹妹，若真按年龄来算，我记得李小姐好像是小我两个月？你此时喊我妹妹，我只会认为你是把我当做了誉王的侧妃，正主叫妾，便是用的妹妹。”

她字字珠玑，将李媛那点小心思摊在了众人面前。

这般急切，无非就是想要先入为主。

虽然这个主她不稀罕，但也不代表可以随便让人作践。

一个人若是活的没有底线，那他也不配再称之为人了。

元始帝听到这番话后瞥了一眼李媛，心中的愤怒意外的少了些。

“皇上，臣认为此事不急。”斐连珏看着跪了许久的安浔，缓缓开口。

元始帝揉了揉眉心，看着安浔和李媛这幅样子，也觉得此事应该在好好考虑一下。

李媛连安浔都搞不定，若真放到了斐连珏的后宅，会不会被其他女人给压一头？使了宠的王妃是见不到王爷的，既然见不到，那很多事情也就打听不到。

他现在的大费周章，完全是做了无用功。

“罢了，都退下吧。”元始帝突然懒得处理安浔，重重拿起后轻轻放下。

让李媛觉得是一拳头打在棉花上。

三人出了殿门，安浔的腰背笔直，若不是发丝有些凌乱，完全看不出她刚刚在鬼门关走过一趟。

李媛脸上还挂着泪珠，走起路来轻飘飘，像是一阵风就可以吹到。

不知情的人看了，还以为是皇帝对李媛做了些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呢。

李媛对这一点完全不知情，她脑子里全想着她娘平日里给她教的那些驭夫之道。

正视斐连珏时浑身都不自在，想要做出那些不经意的动作，但一颦一笑都让人觉得刻意和尴尬。

安浔翻了一个白眼，大步离开。

四周宫女议论起来，看着李媛的表情像是在嘲笑。

李媛脸气的脸红，快步追了上去，想要挽回自己在这些宫奴面前的形象。

“安大小姐还在生气？”她试探的问了一句，手挽住了安浔的的胳膊，仿佛两人是关系很好的姐妹。

安浔把手抽了出来，停住脚步，用帕子擦了擦李媛刚刚碰过的地方，四周议论声断绝，大家瞪大了眼睛，屏息看着李媛的表情。

“在里面还没装够？李小姐需不需要我找人给你搭个戏台子，让你唱上两曲？都说过和你不熟，你还巴巴的凑上来，再惹我，我就当是你自甘下贱了。”安浔讽笑，没有一点怜香惜玉的欲望。

这世界的可怜人那么多，她去可怜李媛那份没有得到的虚荣，谁来可怜她的后半生？

如果可怜别人需要把自己的一辈子搭进去，那她宁愿体内没有热血流淌。

冷心冷肺最好，至少两两不相欠，死后一身轻。

斐连珏站在门口看着安浔，突然发现有些东西脱离了他的掌控。

安浔的世界和他的世界隔着一条鸿沟。

这是斐连珏长这么大第一次有了退缩的念头。

心里另一个声音在叫嚣着，让他放弃安浔，去得到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而不是在一个女人身上浪费时间。

“不值得吗？”斐连珏喃喃自语，心跳声格外清晰。

李媛这回是活活被气晕了，身子砰的一下倒在地上，两眼翻白，毫无美感。

“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收拾了。”安浔呵斥了一声离她最近的宫女，让人畏惧。

宫女们手忙脚乱的跑了过来，将李媛抬走。

斐连珏见状，想要跟着安浔，却又拉不下面子。

总得有个理由吧？

他唇微抿，先前的理智思考在看到真人时立马烟消云散，没有一点点犹豫。

“你……”斐连珏走向前，却发现安浔的背影只剩下一个小点。

这是追不上了。

斐连珏黑着脸离开了皇宫。

身后跟着的暗卫背后出了层冷汗。

安浔不紧不慢的走着，看着这朱红的高墙，发出一声喟叹。

有些感慨在心中，但都会随着时间被抚平。

她想起昨夜斐连珏来她房中，许是因为这件事。

安浔眼眸低垂，太阳已经挂在了正中央，灼热的空气像是可以把人烤熟，紧握的双手松开，看似从容的一举一动都伴随着心跳和胆颤。

里面的汗珠被风吹干，只留下短暂的记忆给安浔回味。

“安小姐？好巧。”慕楚然在离开皇宫的路上遇到了安浔，有些意外，但更多的还是惊喜。

他对安浔很有好感，但每次想与安浔说话时都有斐连珏在旁边。

“太子殿下。”安浔挑眉，脸上带了一丝笑意。

“孤送你回去？”慕楚然屏退了身后的奴仆，与安浔一同往宫外走。

安浔有些惊讶，但也没有拒绝，回答时声音意外的清甜软糯，一个好字便让慕楚然心痒了一下。

如羽毛拂过胸口，绕着他的敏感点打转。

缘分妙不可言的，有些人只需要看一眼，便能确定心中最初的那点悸动。

慕楚然不是斐连珏，他生来就拥有一切，站在普通人一辈子都不敢肖想的地方，接受的是最好的教学老师，气质面容都是上上乘，文韬武略一个不落，他是上帝的宠儿，带着神赐予的光环。

没人人能拒绝这样的完美，安浔也是如此。

哪怕不喜欢，见到慕楚然这样没有任何污点的人，也会欣赏和感叹。

“今日进宫是出了什么事情吗？”慕楚然看着安浔心事重重的模样有些担心。

安浔摇了摇头，欲言又止。

“你若有需要孤的地方，可以来东宫找孤。”慕楚然拿出一块玉牌，放到了安浔手中。

冰凉的玉将安浔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脸上的笑容依旧，但传达的意思却变了味道，“太子殿下，我们才见过几面。”

后面没有说完的话，两人心里都心知肚明，只是没有点破而已。

“那又如何？孤觉得安小姐是需要这个的。”慕楚然说话很自信，但他有这个资本自信。

安浔自嘲，将玉牌收了下来，“那便谢过太子殿下了，若以后需要，太子殿下也可以随时来安国公府找我。”她没有自称臣女，如果不是必要环境，她是向往自由的。

“好。”慕楚然扬唇轻笑，青丝如墨颜无双，眸若三月春光携暖阳。

光是看着就觉得勾人魂魄。

安浔摇头，心道这太子许是狐狸精变的。

过了那奈何桥，喝了几世的孟婆汤，依放不下这红尘，要穿过万水千山，踏四季万物，来寻找最开始的那株桃花树，回想当年佳人树下，笑语阑珊，如一颗糖化在舌尖，一点点融入五脏六腑，让它忘了人妖殊途。

这是惊世一梦，荒唐浮生。

皇宫内，李媛被银针扎醒，看着面前的太医，想起了晕倒前的窘迫。

“李小姐，你觉得如何了？”一旁的药童端着药碗上前问候。

李媛吸了一口气，发现嗓子格外的疼，“我……这是在哪？”

太医见状悠悠开口，“这是供贵人们休息的地方，李小姐是因为情绪过重，压了气血，郁结在喉咙处，待老夫开几副药，小姐一日三煎，约末一月，便能痊愈。”

这太医头发花白，说话时脸上的皱纹累积到一起，很是骇人。

李媛用手在空中比划，喉咙的痛感更加明显。

太医以为是李媛情绪激动，嘱咐了几句后就让人给她盖好被子，自己背着药箱离去。

宫里的贵人那么多，这李媛只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

太医步履蹒跚，明明康健的身体却显现出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让药童很是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