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大户人家出门拜佛，一般都是提前几天就通知庙里做清场准备，为的是不愿意家中女子被人看见。但兰家平日里没这么多规矩，拜佛也是一时兴起，因此观音庙那边儿还是早起才接到兰家小厮送来的信儿。女尼们忙碌了半天，好歹在兰家车马到山门下的时候，勉强把该收拾的都收拾利落，该放外面的放外面，该藏起来的，也都藏起来了。

兰夫人下了马车就赶紧走到去前车那儿去伺候老夫人。跟随老夫人一个车的玉娘已经下了车，她没急着掀车帘，而是站在车边，抬头细细打量山门。

“不愧是香火鼎盛的大寺庙，果然好气派。”玉娘转过身，隔着帘子跟老夫人说道。

“香火鼎盛，就有银子，有了银子，泥土瓦房都能贴金，又怎么会不气派？”老夫人在车里用鼻子哼了。

“她们能住这么好的地方，也是佛祖慈悲。”玉娘笑了起来，老夫人年轻时候嘴就不让人，到老了，依旧如此。

“佛祖金身和庙宇本是由众人的善念铸成。这群姑子靠着三寸不烂之舌在这儿好吃好喝，并不是佛祖慈悲庇荫，而是因为她们吸了善男信女的血。若是佛祖果然有灵，早让金刚降世，把这群骗吃骗喝的玩意儿砸死了。”

“噗，人已经过来了，您少说几句。”玉娘笑着摇头，她拿下小几子，预备接老夫人下车。

庙里的主持已经带着女尼们迎了过来，玉娘笑吟吟的掀开车帘，跟兰夫人一起，扶着老夫人下了车。

“阿弥托佛。”主持双手合十，面带微笑，“这样冷的天气，老夫人还来拜佛，可见心诚。”

“她们小孩子家拜，我来逛逛。”兰老夫人一辈子不信神佛，又打从心里厌弃这些骗人钱财的女尼，因此懒得应酬。但好在她听了玉娘的劝，也没像刚才在车里那样说话刻薄。

主持愣了愣，显然平日里没怎么应对过这种人。她转向兰夫人，刚念了句佛号，兰夫人就摆了摆手。

“我拜不拜都行，供奉时少不了的。”

这话更是难听，主持眉头皱了皱，险些维持不住和善外貌，指着着娘俩骂出来。

从后面赶上来的金枝赶忙给主持递上布施银子，“我家老夫人、夫人，主要是来散心的，要做佛事的是大小姐和姑爷。”

主持点点头，闪开身请老夫人和夫人先进山门。她算是明白了，今日兰家主要花银子的是兰麝和李作尘，其余人不必多花心思哄骗，只要带着逛就成。

但庙里的女尼可不都向主持这么灵透，主持陪着兰麝和李作尘去前殿拜送子观音，祈福还愿。老夫人扶着玉娘的手看了两个殿便去了禅房喝茶，有两个女尼跟上了领着兰桂兰蜜闲逛的兰夫人，先是聊佛理，接着夸赞兰家的小姐们生的好。话题扯来扯去，绕到了兰桂身上。

“二小姐年岁不小了吧？”女尼问道。

兰夫人点点头，桂儿年岁的确不算小了，若不是上次那人不靠谱，现在正该定亲。

女尼乖觉，看兰桂一身男儿装扮，便猜测这位二小姐成婚之事，有些困难。而且兰桂是来过这里的，女尼们知道兰桂虽然混不吝，但出手大方，因此有心想拉个生意。

“咱们这儿的观音签极灵，可求姻缘，也可问自身。夫人和二小姐不如去求只灵签，看看二小姐将来的姻缘，落在何处？”

女尼这话说的很有技巧，她没说让兰夫人去，也没说让兰桂去。因为不管是谁，只要有一个去了，那么便可以先赚一份供奉，到时候看抽出的签文如何，再结合抽签人是谁引用佛经云山雾罩的说上一通，说不准还能再赚上几份。

“桂儿。”兰夫人冲着兰桂招手，“来，陪娘去抽签。”

等兰桂走过来，兰夫人又转过身去问女尼，“是她抽，还是我抽？”

“阿弥托佛。”女尼双掌合十，低头念佛号的时候，脸上满是得意的神情，“小姐抽的是姻缘，可看是否顺利或者推断姻缘来的时间。夫人抽的是方位，可推断这段姻缘因何而来，或者在备选人家里测测吉凶。”

女尼几句话，把所有的可能性都包括了。兰桂有心仪的人呢，就是看顺不顺利，没有就是看这人啥时候能来。兰夫人抽签则是没有合适人家就看看这人家在哪儿，有合适的，就看看人家是不是有什么歪心。

这本是女尼们每日里惯用的话术，不管你心里有事儿还是没事儿，只要你听进她们的话，都能在所做的佛事中，找到跟自己对应的一句半句，从而深信不疑并痛快的掏出银子。

兰夫人觉着有道理，于是抓住兰桂的手腕嘱咐，说自己先抽，然后让兰桂抽，还要兰桂心里虔诚些。

说完，兰夫人就按着女尼的指引来到求签的地方，她先跪在蒲团上磕了个头，然后伸手抓过了放在蒲团前面的签筒。

女尼去敲罄准备诵经，按说这时候，兰夫人应该边听着经，边默念心中所想，等三声罄响过后，再摇签筒。但兰夫人抓过签筒就摇，根本没理会女尼在那边儿都念了什么。

女尼见状飞快的连敲三声罄，算是把场面圆了过去。

大殿里还有其他拜佛的人在，见兰夫人这般做派，一个个鄙夷的扯着嘴角，还有人刻意跪在兰夫人身后那两排蒲团上，用力叩头以显示自己的虔诚。

“二姐。”兰蜜眨巴着眼睛，直接伸手指了指跪在最后一排的一个老年女子。

“她衣裳那么破，脸也饿得焦黄，为什么还好像很看不起娘的样子？”

“谁知道呢？大概以为拜拜菩萨，待会儿下山就能捡着银子。”兰桂翻了个白眼儿，自己日子过不好还有心笑话别人？真是有病！

“桂儿过来。”兰夫人停了手，转头看了看身后的人，这样的人平日里她见多了，只是没想到在这所谓的佛门慈悲清净地，也有。

兰桂极其不情愿的拖着兰蜜走过来，她趁着兰夫人再次闭眼摇晃签筒的时候，用桂花糖蜂蜜糕和卤肉收买了兰蜜。

“待会儿我跟娘说话，你手快点儿，抽出一支扔在地上，就说是我抽的，听见没？”

兰蜜点点头，这点儿小事儿，不算什么。

兰夫人摇出一支中签，她跪在佛前摇签筒的时候想的不光是兰桂还有兰麝，因此这中签一出，虽然平日里不信佛，但当娘的，也不免心慌。

“怎么只是个中签？”兰夫人不死心的拨弄签筒，在发现里面确实有上上签的时候，丧气的用鼻子出了口长气。

兰桂凑过去看签文，见那上面写着，“一则以喜，一则以惧。”

“这是好签啊娘。！兰桂虽然不懂解签，但她知道怎么哄她娘开心。

“哪儿好？”兰夫人狐疑的问，人家上面明明写了一则喜一则惧怕，这分明是说有喜有悲，不是全好的。

“您当时肯定没光想着我，对吧？”兰桂眨眨眼睛，她刚才听见她娘小声叨咕了。

“是。”兰夫人点了点头。

“那这就对上了啊！”兰桂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又伸手到小腹处，比划了个隆起的半圆。

“一则以喜，说的是我姐。她现在有孕在身，不就是喜么。”

这话说的有理，兰夫人又点了点头。她刚想张嘴问那下一句为什么也是好的，兰桂没容她问出来，直接开始解释。

“一则以惧，这说的是我。娘您看啊，就我这个脾气，我将来找个男人，是不是得找个脾气好，还怕我的？要不怕我，我俩肯定天天吵架，所以这也是好事儿！”

听起来，似乎狗屁不通，但似乎又有些道理。

兰夫人本着坏事不灵好事灵的想法站起身，就把兰桂的话当做签文正解，姑且信了。

在一旁敲罄的女尼嘴角抽动，她在庙里这许多年，还是第一次听说这签文能如此歪解。

“桂儿，你来，别想别的，只想你自己的姻缘。”兰夫人站到一边，目光炯炯的盯着兰桂，她想看看兰桂能抽出什么来，看看兰桂的姻缘到底身在何处。

兰桂跪在蒲团上用力摇晃签筒，她根本没打算正经弄，只想着趁娘不注意，让蜜儿随便抽出一支来应付。

“娘。”兰桂冲兰蜜挤了挤眼睛，然后抬起头跟兰夫人扯闲话，“这签是竹子的吧？是玉竹还是湘妃竹？”

兰夫人下意识的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握着的那支，兰蜜飞快的伸出手，自签筒里摸出支签，掷在了地上。

“嘿，来了。”兰桂兴奋的放下签筒，她手重，又没有把签归拢好。因此签筒被她重重的磕在地上时，从里面又飞出来一支。

“这，这怎么算？”兰夫人皱起眉，桂儿求个签，怎么还出来两支。总不能桂儿要找两个相公？

“那就，就都算呗。”兰桂自己也没想到出了乌龙，她抓了抓耳朵，把两支签都拿起来，低头细看。

“只一点故情留，直似春蚕到老，尚把丝抽。”这是兰蜜抽出来的那个，兰桂勉强能读的懂。而她自己弄出来那支上面写着，“夫妇也，昆弟也。”她就看不明白了。

兰夫人把两支签都拿过来，送到解签女尼那里让人家看。

女尼翻了翻签文书，说都算是好签，春蚕那个说的是两个人有情义，愿意为对方耗尽全部心力，至死方休。另一支说的是夫妻这一生结为夫妻，为伉俪。必须得如昆弟。也就是说要如同手足情深的亲兄弟，相敬如宾。这样方能结为连理之枝，日后飞於天空做比翼鸟，终生能得幸福。

至于兰夫人最开始抽出来那支，因为刚才兰桂胡说八道的时候女尼听见了，因此也就顺着说就是那个意思。

兰桂先是惊讶，接着便得意起来。

“娘，你看我就说吧，这就是应了我和我姐。”

兰夫人心情大好，让金枝取来一百两银子，直接放在了佛像前。

女尼面色欢喜的正要念佛号，被兰夫人接下来得一句话，硬生生的怼闭嘴了。

“灵不灵的不管，听着挺吉利。就冲这份儿吉利，这钱我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