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枳琦隐约想起那天晚上陆婷喝醉酒之后说的话，那……这个ID不就是陆婷吗？

她还真有作为一个粉丝的觉悟，随时混迹在微博第一线。

方枳琦忽然想起好像好久没看同人视频了，干脆就登上了b站打算看看那个一系列视频的后续是什么。

刚打开就有更新的新消息提示，有两条更新视频。

一个是被剪成了车祸事件，穿插了一些影视剧里的车祸片段，也有他们车祸的真实照片，基本是还原了他们真实经历的事情，气氛有些压抑，有些沉重。

另一个则是设想他们以后一起生活的场景，两个人一起肩并肩散步在夕阳余晖里，两个人一起围坐在餐桌旁吃着热气腾腾的饭，两个人一起同进同出连步伐都一致的和谐，总之……很温馨，也很圆满。

不得不说，陆婷的剪辑水平是真的不错，反正方枳琦自己看完都感觉有种代入感，像是真的一起经历了那些美满。

可未来到底是什么样的呢？车祸是真实的，未来却是设想的。

黎厝最后到底能不能回来，他不知道。

要不要尝试最后一步，他不知道。

就凭他自己的直觉来看，他认为自己先前的设想是对的。

所谓羁绊，除却灵魂上的，最后也就只剩下身体的契合。但是上次的事过后，他不知道现在再说这样的话黎厝会不会反感。

可是，总要试一试才能知道结果不是吗？

下午的时候，黎厝和方枳琦往原来住的老房子跑了一趟，去把那些该收拾的东西收拾过来。

再回到新垵街一号巷子，明明还是相同的破败和熟悉，可黎厝却感觉像是隔了一个世界那么远，蒙着层水雾一样让人看不真切。

脑海里那些细碎的记忆又渐渐的重合在了眼前。

楼下小院子里原来种满了凤仙和月季，是他妈妈和方奶奶一起买的苗移栽来的；木楼梯的每一个台阶上都刻了一个表情，哭泣的、愤怒的、大笑的，是他和方枳琦闲的无聊时用小刀刻出来的，因为这事还被他爸打了一顿；二楼窗口的风铃随着风叮铃铃的响，是他妈在他十岁生日的时候买了材料一个铃铛一个铃铛串出来的；墙角的那本小人书是隔壁一凡姐姐送的；墙上掉了的这块墙皮是二狗子来玩的时候摔了一跤用牙磕掉的……

这里是他生活了十四年的地方，也承载了他整个少年时光的光辉和暗淡。

在这里，他失去了自己上半辈子最重要的亲人，也遇到了自己余生最喜欢的爱人。

不知道是幸运，还是该说不幸。

该散的都散了，不该散的也散了。

他忽然就想到了死亡。生离死别这样的事，与他而言，从来都不曾陌生过，但是哪次都没有这次让他感觉到抵触和畏惧。

因为这一路走来不容易，跌跌撞撞十多年，总算是老天可怜，让他遇到了他。

他一直不敢去想他们之间的结局，好的，坏的，都不敢。

不想，好像那些就永远都不会发生。

可是，总要面对的不是吗？

黎厝转过头去，看见方枳琦站在窗边取风铃，折腾了好久都没取下来，应该是绳子被绞在钩子上了，黎厝看见他爬上了书桌想站高些去取，连忙出声拦住了他：

“别取了。”

不取了？方枳琦转过头来看他，眼里都是疑惑。

“这是静雅阿姨给你做的，怎么能……”

还没说完，黎厝就伸手把他抱了下来，放在书桌上坐好，微微弯腰，双手撑在两侧的书桌上，眼睛直视着他。

“不需要了。”

“可是……”他还是想留下这个风铃。

“没有可是，已经死去的人就应该是毫无痕迹的，你明白吗？”

黎厝看着他的眼神很温柔，可说出的话却冷漠到无情。

方枳琦知道这话是说给他的。

上次黎厝就说过“我希望我死后你还可以完整的爱上另一个人”。他一直都知道，黎厝不愿意和他进展到最后一步，并不是因为不想，只是因为害怕，害怕最后一个条件不是这样，害怕做了还是会死，害怕他不会忘掉他重新生活。

可是如果他真的死了，他又怎么会爱上另一个人？

方枳琦转过头不去看他，眼睛有些发酸。

黎厝将他的头转过来，额头抵上他的额头，鼻尖相碰，彼此的呼吸和温度都交融叠合到了一起。

“明白吗？”黎厝还是问。

他的眼泪就这么滚落下来，打湿了他的脸，也打湿了黎厝的脸。

“你为什么不愿意给我一次机会？”

黎厝笑着吻掉了他脸上的泪。

“我不想你背负着那些幼稚的誓言折磨自己一辈子。”

方枳琦声音里带了些哽咽，“可是……可是你明明说过一辈子的，你说过要一辈子陪着我，说过不会再让我一个人，不作数吗？”

黎厝微愣，又轻笑出来。

“如果我能，我当然想。一辈子守着你。”

方枳琦哽咽的声音带上了些急促，断断续续的重复着“你明明能的”，双手努力攀上黎厝的脖子，想要靠近黎厝的唇。

黎厝笑着抵住他的脸，不让他靠近。

“如果是用你来做代价的话，我不能，用你来实验这样一个后果不明的条件，对你不公平。”

方枳琦泪一边扑簌簌的往下掉，一边努力的想要攀上黎厝的脖子，说话都断断续续的。

“我自愿的啊，就算……就算不成功，我也愿意，我从来都是愿意的。”

黎厝还是笑，也还是不让他靠近。

方枳琦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在滚落，声音也已经成了呜咽。

“黎厝，你以为……以为这样就是为我好吗？你以为自己的牺牲就可以换来些什么吗？你以为我会感谢你吗？我只会恨你，恨你自以为的伟大，恨你一次又一次抛下我，恨你放弃了活下来的机会，也恨你放弃了我。”

见他哭的这么无助，黎厝也有些无措，伸手将人揽进了怀里，沉默良久，开口却只剩一句：

“恨我也好。”

方枳琦挣扎的更厉害，话都是用尽全身力气吼出来的。

“你不懂，你从来都不懂。”

“你只记得你有多喜欢我，可你从来没想过我有多……多……爱你，那五年的日日夜夜里你以为我是怎么熬过来的，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考上大学，为什么要照顾宇叔和静雅阿姨，我根本不是因为什么自己的前途和未来，我只是……只是不想让你死后还存有这么多遗憾，只是想帮你完成曾经的梦想，想帮你尽些该尽的义务。我知道说为了一个人去死很幼稚，但是，这么多年来，撑着我活下去的除了你再没有别人。”

“可是……凭什么你那么容易就放弃，而我却要煎熬着帮你守着？”

“凭什么就觉得这样是为我好，凭什么要用自己所谓的正确来定义我的选择？凭什么？”

黎厝感受着怀里人的撕心裂肺的哭声，连心脏都像是暂停了。

那些被硬生生摊开在面前的喜欢和爱，是温暖的，也是刺人的。

他一直以为是自己喜欢的更多一点，可是好像，是他错了。

方枳琦的爱从来都比他要来的深沉和厚重，是他自己沉溺在自己的深情中无法自拔，用这种看似高尚而伟大的牺牲来标榜自己的爱。可是，真的爱到深处，又怎么会轻易放弃，又怎么会连尝试都没有就回头？

是他爱的不够罢了。

可是他想不通，他又怎么值得方枳琦背负这么多去爱？

他紧紧的抱住他，声音里都有些颤抖。

“我不值得。”

怀里的人却像是没听到一样，只自顾自的说。

“我四岁那年的冬天，二狗子欺负我，是你给我处理了伤口，拉着我的手说别怕；我五岁那年，是你攒了三周的零花钱买了蛋糕帮我在学校天台上过了我出生后的第一个生日；六岁那年，是你抱着发烧的我跑遍了街上的所有诊所；七岁那年，你对我说把爸爸妈妈的爱分给我一半，说我不是没人要的孩子……”

黎厝再也听不下去了，他只感觉整个人都有些抽着疼，像是有无数只虫子咬噬自己的骨血，一寸寸、一点点，要叫嚣着把他吞没在这种疼痛里。

这里面桩桩件件，有多少都是他早已经忘记的。

这些记忆之于他而言，就像是灰尘，无害，亦无用。所以存在也可以，不存在也不会觉得可惜，总之不会是无可替代。

可这些却是被方枳琦一一细数的珍藏着的

“别说了。”

怀里的人停下来，只有细细的抽噎声还在继续。

过了很久，才响起方枳琦的声音，“给我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好吗？”

“总要试过才知道结果，不是吗？”

“我不奢求一辈子，只希望没有遗憾。”

黎厝沉默了很久，还是想要拒绝：“可是……”

方枳琦用吻截断了他接下来的话，“我说过我自愿的。”

黎厝推开他，轻叹一声，神情却是从未有过的认真。

“那……那等到三月之期的最后一天好吗？如果……如果不是，我还可以和你一起度过这剩下的时间，好吗？”

语气里带着哀求，方枳琦的泪忍不住又一次汹涌。

“好。”

多可笑，彼此用爱的深浅作为筹码，逼着对方别放弃自己。

可他们就是这么可笑，因为……爱到最后，这些抉择从来都不是纠结和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