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周盛的意思，退位诏书一到手，此事就算办成了，根本没必要连夜奔袭回京去宣旨。他昨日累了一天，今日又被小蝶掏空了身子，正是疲累的时候。可周傲良却命令他一刻都不得耽误，必须立即回京，接掌辽王手中的所有军队，肃清京中的一切反对势力。

京中的反对势力还有谁呢？那个体弱多病的四皇子宜宸吗？还是那个跑的没了踪迹的二等侍卫顾哲信？周盛想到这里，不禁在心中一阵冷笑：父亲就是这样，战战兢兢，疑神疑鬼。

可是没办法，他得听命行事。于是，周盛十分不情愿的跨上战马，率领着一万军士连夜出发了。此时距离顾哲信奔驰回京，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一夜的功夫。

兵贵神速。一天一夜，足以改变整场战斗的格局。

当周盛骑着高头大马，昂首挺胸、信心十足的回至京城明德门外时，已经是第二天的辰正时分了。顾哲信回京只用了四个时辰，周盛所用的时间，是他的两倍不止。

“快开城门！”周盛命令军士在城下高呼。

“城下何人？辽王殿下有令，城中正在缉盗，任何人不得入城！”

周盛骑在马上“哈哈”大笑，辽王这个脓包，居然还在缉盗？

“辽王呢？叫他来！本将军这里有诏书要宣！”周盛说着，晃了晃手中的黄绫绢。晋王要做皇帝了，他就是皇帝的亲舅舅，身份一变，他说话的语气都硬朗起来，直接把辽王后面的“殿下”两个字抹掉了。

城墙上的军士见了圣旨，不敢大意，忙去请来辽王宜宥。

辽王宜宥站在高高的城墙上面向下一望，一眼看出底下的人就是周盛。奇怪，他前天不是才随父皇去温泉行宫疗养吗？怎么今日就又回来了？难道父皇嫌恶自己缉盗不力，特意让他带着圣旨回来问罪的？

周盛见辽王宜宥已到，清了清嗓子，得意的道：“辽王，你听着，本将军现在宣诏：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他一口气读完了那张退位诏书，然后用命令式的口气道：“快开城门！随本将军去晋王府，迎接新皇登基！”

辽王宜宥跪在城墙上，早已听的傻了：什么？父皇退位？立宜宾为新帝？这，这……

他将信将疑的站起身来，从女墙处探出头去：“你把诏书举起来，让我看清楚！”

周盛便得意的将诏书举过头顶。

习武之人，目力极佳。辽王宜宥定睛一看，见诏书的末尾已盖上了红红的玉玺印，这还有假吗？他心念一沉，再不想别的，便命令身旁的军士道：“开城门吧。”

军士答应一声，正要传令，却听城门内，有人急匆匆的赶了来，高声大呼道：“慢着！辽王殿下！微臣这里，也有一封圣旨！”

辽王宜宥忙奔至城墙的内侧，向下一望：大声呼喊的正是顾哲誉，他手中也捧着一份黄绫绢。在他身后，还跟着一班朝臣，目测足有四五十人之多，他们被顾哲誉带领着，正呼呼啦啦的踏着楼梯，疾步走上城墙来。

“顾大人？你什么时候进城的？”辽王宜宥瞪着眼睛问。

“辽王殿下，圣命在此，其他的事容后再叙。”顾哲誉郑重其事的说。

辽王宜宥望了望顾哲誉，又看了看他手里捧着的黄绫绢，心中虽然迷惑，却不得不再一次跪在地上道：“儿臣听宣。”

顾哲誉便朗声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尚书左仆射周傲良、左卫大将军周盛、长禧宫敬贵妃、晋王宜宾，图谋不轨，矫诏谋逆，犯不赦之罪，人人得而诛之！朕今身陷行宫，不得自由，幸有四皇子宜宸坐镇京中，当此非常之时，朕决议立其为储，总揽全国军政大权。封顾哲信为讨逆大将军，持虎符往调诸军。大昱臣民，见此诏如见朕弓，务需谨遵圣命。钦此。”

顾哲誉宣读诏书的声音很大，他不只是读给辽王宜宥听的，也是读给周盛听的，更是读给站在墙头的朝臣和周盛身后的那些三军将士们听的。他读完了，又将那张黄绫绢高高举起，展示给众人看，只见那诏书的最末处，也盖了一个鲜红的玉玺印记。

城门上下，两封诏书，两个意思截然相反的圣命。该听谁的呢？

辽王宜宥站在高高的城墙上，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城门外的周盛更是吃惊的张大了嘴巴，他再想不到，居然出现了这样的意外状况。顾哲誉手中那份圣旨是从哪里来的？圣旨上特意点出了他们四个人的名字，恰与昨夜萧云浠问过的那几个不相干的问题不谋而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辽王！他那封圣旨是假的！玉玺远在温泉行宫，他在京中，怎么用的印？快开城门！”周盛急的大叫。

顾哲誉却不慌不忙的大声道：“辽王殿下，诸位将士，大家请看，两封诏书上的玉玺印记一模一样，若下官这封是假的，周盛手中的便也是假的！”

辽王宜宥听了，真的探出头，揉着眼睛将两封诏书又仔细的瞧了瞧。果如顾哲誉所言，两封诏书上的玉玺印记一模一样。

“依顾大人的意思，这两封诏书都是真的？”辽王宜宥张着嘴巴问。

“不错！”顾哲誉笃定的回答。

城头上的朝臣与城门外的将士们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传来嗡嗡议论的声音。

“可是，这两封诏书的意思相反呀？咱们听谁的？”辽王宜宥代他们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顾哲誉正色道：“诏书都是真的，却有先后之别。殿下、诸位大人，周盛所持的诏书，发出时间是在天予十九年十月二十一日，下官这一封，却是在十月二十二日。皇上之圣意，殿下与诸位大人能领会了吗？”

这话说的仿佛有理。人群中发出隐约可闻的赞同声。

顾哲誉趁热打铁，又大声道：“云茵山狩猎时，皇上已亲口废掉二皇子宜宾之亲王封号，怎会传位于他！且皇上正值壮年，怎会无故退位！分明是被周党胁迫的！多年来，周党把持朝政，结党营私，现又逼宫谋逆，犯下滔天大罪，难道你们还要听命于他，毁了自家性命吗？”

城下军士一阵骚动。

周盛扭着脖子四下里望望，蓦地一阵脊背发凉：“别听他的！他胡言乱语！都给我站好！”

可是，他的这些话，很快就淹没在军士们的嗡嗡议论声中。

顾哲誉又道：“实不相瞒，下官的胞弟顾哲信，现已带着兵符调兵去了，等他回来，周氏一族，一个也跑不了！城下诸将士听着，太子殿下有令，周氏谋逆，罪无可赦，却与诸将士无关，凡有悔过前非、弃暗投明者，概不论罪！凡有戴罪立功，生擒谋逆之罪魁者，加官进爵，赏银千两！周盛就在眼前，此刻要将他生擒，简直易如反掌！何去何从，你们自己决断！”

顾哲誉说完这些话，就似一尊雕像般站着一动不动了。他目不转睛的望着城下，等待着那激起涟漪的第一颗石子的出现。

其实，刚才他说的那些话，一半是真，一半是假。顾哲信的确是调兵去了。不过，他调的那些兵，却不是为了来京城对付周盛的，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任务——去大昱与大兴的边界之地，阻击陈珉的八万军队。那才是此次平叛的重头戏，是一场不能输的战役。

而此刻、此地的这些人马，就全靠顾哲誉与他手中的那一份诏书了。这是一着险棋，却是一着经过了深思熟虑的险棋。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

顾哲誉没有想到，做了那第一颗石子的人，不是别人，恰是周盛自己。

他被顾哲誉所说的那句话吓破了胆。刚才顾哲誉说：“周盛就在眼前，此刻要将他生擒，简直易如反掌！”

是啊，自己被这么多将士围着，一旦有人倒戈，他马上就会成为阶下囚，甚或被众人砍成肉泥。他不想被擒，更不想死，他必须马上跑掉。他这样想着，就真的拨转马头，抡起鞭子，下死力在马屁股上狠狠一抽。

将士们原本还在犹豫，他们都是经周傲良千挑万选抽调出来的兵，死忠于周氏，没那么容易倒戈。可周盛的举动刺激了他们。他想逃跑，说明他心虚了，说明他真的逼宫谋逆，犯下不赦之罪。主将既已认罪，将士们还死撑着干什么？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为了日后的锦绣前程，还是趁早与周党划清界限的好。

“尊太子殿下将令！生擒周盛！尊太子殿下将令！生擒周盛！”万千将士们发一声喊，纷纷拨转马头，追着周盛潮水般涌去。

顾哲誉心中的一颗石头终于落地。他忙转头向辽王宜宥道：“殿下，还不开城门去追？”

辽王宜宥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的呆住了，经顾哲誉这么一提醒，他才如梦初醒的回过神来：“快！开城门！去行宫营救父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