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宜宸心中已有了一个初步的计划。他原来只希望顾哲誉能带回些许蛛丝马迹，却没想到事情进展的如此顺利。周家居然没有让陈珉将朱九真杀人灭口，而这个顾哲誉，阴差阳错的查探到了他的藏身处。如果辽王宜宥可以控制住军队保卫宫城，顾鼎和顾哲誉可以联络朝中部分官员上书弹劾，再加上朱九真这个人证，绝对有望一举击溃独霸朝政的周党。他对这个计划胸有成竹，不过，是否依计而行，还要回宫禀明父皇才行。

“好。我等着。”顾哲誉虽然还不知道“陈公子”的背后究系何人，但他已与父亲议定，决定相信眼前这个年轻人。

宜宸心情大好。正事谈完了，他忍不住想询问一下她的近况：“顾大哥今日回程，怎么不见顾二哥和顾姑娘？你们兄妹三人也有多日未见了。”

“哦，二弟带着母亲和三妹去城外引龙寺还愿去了。母亲说我离京以后，她总觉得心神不宁，所以去引龙寺许了愿，说等我平安归来，便即刻去捐香油。今日一早得了信儿，知道册封使团就驻扎在城外，早早的就让二弟把马车备好了，我一进家门，话还没说几句，他们就出发了，礼佛之心，甚是虔敬。”

宜宸听了顾哲誉的第一句话——“二弟陪着母亲和三妹去引龙寺还愿去了”——就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刚才的喜悦去了一半，顾哲誉后面的那些话，他都没往心里去。

“哦，原来如此。”他恍恍惚惚的应了一声，抬眼望见凌风背来的锦盒，只好开口道：“顾大哥，锦盒中是一只风筝，做工还算精细，烦你转交顾姑娘，若她不嫌弃，可带去风筝会一用。”

顾哲誉赶忙道谢。

“顾大哥，时候不早了，那在下就告辞了。”他只好拱手告别。“今日之事，乃不传之秘，顾大哥不要透露了风声。”

“公子放心，除了家父，再没任何人知道了。走，我送你。”

晚饭过后，凌风回来了，然而却并没有带回朱九真的消息。

“属下寻遍了周家老宅的每一个角落，没有发现朱九真的影子。”

宜宸心里清楚：连凌风都找不到，就更不要指望御林军能把人搜出来了。没有朱九真这个关键的人证，铲除周党的计划就会化为泡影。可顾哲誉带回来的情报不像是假的呀？

其实，宜宸怎么会想到，上午晋王宜宾缴旨回府后，宰相周傲良立即造访了晋王府，对左拥右抱、正搂着大兴美姬上下其手的晋王殿下和大将军周盛，发布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指令：立刻派人把藏匿在周家老宅的朱九真杀死，毁尸灭迹。

周盛大吃一惊，不解的问：“父亲不是说，要以此挟制陈珉吗？怎么又——”

周傲良斜藐了一眼不成器的儿子，又将眼神射向晋王宜宾，很希望这个寄托着全家人无限希望的外孙能比儿子多一分聪明，可他无疑有些失望了，晋王宜宾只是惊讶的回望着他，也是满脸疑惑。

周傲良只得道：“把他带回来，是要握住陈珉的小辫子，杀了他，是不让皇上握住咱们的小辫子。这会儿他是死是活都已经不重要了，只要让陈珉以为他还活着就行了，懂吗？”

周盛与晋王宜宾对视一眼，恍然大悟道：“是。儿子这就派人去办。”

“你亲自去办！”周傲良忍不住抬高了音调。

“是。儿子这就去办。”

“嗯。”周傲良点了点头，儿子虽不算精明，好在还算听话。他扫视了一圈退到墙角里的二十名大兴美姬，又望向晋王宜宾，后者赶忙垂了头。

周傲良道：“人知其一，莫知其他。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依老臣看，现在还没到殿下纵情享乐的时候呢。明日知会一下太常寺，把她们统统送到太乐署去吧。”

晋王宜宾虽有不舍，却也只好神色肃穆的答应了一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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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密道里的光有些昏暗，摇曳的烛光在墙上投下一坐一立的两条身影。宜宸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向父皇萧云浠讲述清楚了事情的全部过程。

“……儿臣派去的人没有找到朱九真，想必周党已经将他秘密转移，甚或杀之灭口了。儿臣，哎，真是可惜。”

萧云浠一语不发的静静听完，淡然的安慰宜宸道：“不妨事。若周党那么好灭，朕十几年前就将他们铲除了，又何必等到今日？”

宜宸心想不错，便即释怀：“父皇说的是，是儿臣轻敌了。”

“不怪你，你能有这样的算计，已属不易。当务之急，是尽快在朝中培养起自己的力量，将来才有可能与周党抗衡。你说的那个顾哲誉，是什么履历？”

宜宸听问，忙将顾哲誉并顾鼎、顾哲信等人的履历向萧云浠解说明白。“——顾家两子，一文一武，都属青年俊杰，此外，顾鼎还有一女，年方二八，聪慧端庄，有勇有谋，更胜其父兄。”

“哦？更胜其父兄？”

“是。”宜宸答应了一声，面色不自觉的有些发涨。

“唔。朕想起来了，元宵夜周昌华仗势欺人，被你和凌风救下的人就是顾家的？”

“是。”

萧云浠阅人无数，怎么会看不出宜宸的异样。他心想，怪不得那日商议选妃之事，宜宸力主放宽门第限制，想来就是为了她喽。那个顾鼎，他曾经见过的，满腹才学，刚正不阿，只因他不常在御前侍奉，所以一时没想起他来，现在经宜宸提醒，才忆起他确实是一块绝佳的打蛇“刺竹”。

萧云浠心中会意，嘴上却不点破，只微笑道：“既然如此，就请她来参加一下风筝会，朕也想看看，是怎样一名超凡脱俗的奇女子。”

“是。”宜宸心中大喜，回答的声音似乎也大了些。父皇明知风筝会是为了给自己选妃而设的，却还特意提出请她参加，想必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思，而且还未加反对，这难道不是一大快事吗？

萧云浠见宜宸高兴，心里也轻快了许多，晌午后浮在自己心头的一片乌云渐渐的散开：“今日，晋王前脚缴了旨，礼部的奏章后脚就到了，说是晋王殿下代天子册封，安定边陲，有功于国，请旨封他为亲王呢。”

宜宸听了，肃然而立，没有说话。

萧云浠冷笑一下：“欲取故予，欲擒先纵，朕此番不但要封他为亲王，还要大张旗鼓的替他操办册封典礼。朕倒要看看，朕今日这样对他，有朝一日，他会如何对朕。”

宜宸听了，默思片刻，计上心来，他对萧云浠道：“父皇，儿臣倒有个想法。前几日因为借画的事，顾哲誉表面上已投至晋王麾下，既然父皇已经决定大办册封典礼，顾哲誉又在礼部当差，何不派些露脸的事给他去做？事后或褒奖或升迁，就不会引起周党的疑心了。”

“嗯，不错。”萧云浠赞许的点点头，心中很觉欣慰：儿子处变不惊、长算远略，已就着目前的形势，谋划好了后面的好几步棋，大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态势了。不过，于细微处，他还需要稍加点拨：“刚才听你说，这几次往来顾府，都是你亲自出宫？”

宜宸垂首侍立，不自然的答应了一声：“是。”

萧云浠看宜宸的表情，已知他亲自出宫所谓何人。他望着深邃的暗道尽头，似是自语又似是对宜宸般悠悠的道：“需知，来日方长啊。”

宜宸听萧云浠发问时，就已知道父皇要说什么，及至听了“来日方长”四个字，心中就更加了然，他一面在心中暗自佩服父皇洞悉一切的能力，一边躬身答应道：“是。儿臣记下了。”

看来，风筝会之前，自己不便再出宫了。宜宸心中不免浮起一丝失望。不过，提起风筝会，他倒想起来了：“父皇，儿臣请旨，风筝会当日，是否可以加入一些对弈、骑射、角力等项目，邀请京中青年才俊参加，一来不至于让选妃之事过于显眼，二来也可顺便挑选几位得力的人才。”

这是小事，萧云浠当然应允：“好，就依你。”大概是时候不早了，萧云浠不自觉的打了个哈欠。

“父皇累了，早点安歇吧。”

“唔。”萧云浠也觉得没什么要紧事要议了，便站起身来，一边走，一边自语似的道：“前些日子用了安神汤，睡的倒还安稳些，这几天又不大好，夜里总要醒三四次。”

宜宸听了，忙道：“母妃以为安神汤没效，所以未敢以此烦扰父皇。既然有些效用，儿臣明日一早便去告知母妃。”

萧云浠道：“哦，也未必就是安神汤的效用，许是这几日事多的缘故。”

宜宸扶着萧云浠向密道出口走：“既如此，父皇再用几日便知有无效果了。”

萧云浠一时无话。

宜宸便劝慰他要注意身体：“养生之道，常欲小劳，但莫大疲，及强所不能耳。父皇日理万机，还是要注意休息才是。”

萧云浠不做声，一一点头应了。待行至密道出口处，忽然又将话题扯回安神汤上面：“朕想，那个安神汤，还是不要劳烦永福宫熬了。”

“……”

宜宸不明白为何父皇对母妃如此客气，连做安神汤这样的小事，也认为是“劳烦”。

似乎是为了打消宜宸的顾虑，萧云浠特意解释了一句：“朕明日找太医院斟酌个方子，想来效用更大些。”

“是。”宜宸只好躬身应了，目送着萧云浠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