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要看这一册，《谏帝王要略》。”

“是。”

顾哲誉答应着，又躬身而退。片刻之间，又已将表疏取回。

晋王宜宾拿着疏奏，脸色愈发难看。他不信自己堂堂皇子，居然奈何不了一个小小的文书。

“本王要看这一册，《幸昌宫论》。”

“是。”

顾哲誉又转身退出去了。

幸昌宫是昱武帝为高皇后汤泉沐浴修建的行宫。高皇后一生简朴，唯爱洗温泉浴，在她临去世的那一年，昱武帝为了抒发爱意，曾大费周章的命人替她营建幸昌宫，因宫殿建造过度奢华而遭到群臣反对。所以才有了这封名为《幸昌宫论》的表疏。

片刻之后，顾哲誉将表疏取回，呈送到晋王宜宾眼前。

晋王宜宾看也不看一眼，只冷着脸道：“本王听说，当年群臣上书，曾在表疏中附上了幸昌宫的修建原图，堪堪二百页之多，圣祖感慨工程浩大，这才响应群臣建议，缩减规模。你既然负责整理卷宗，怎么不见表疏附图啊？难道是有意偷懒？本王可治你渎职之罪。”

“回晋王殿下，依照定规，礼部只负责存放表疏文案，幸昌宫的工程原图可去工部存档处查看。”

“哼，强词夺理。其他的图纸自然可以去工部查看，可《幸昌宫论》的附图却是非有不可。否则，怎么体现圣祖皇帝虚心纳谏的帝王之量呢？你自己玩忽职守，办事不力，还敢巧言诡辩吗？”

顾哲誉正色道：“回晋王殿下，依照定规，工程原图理当呈送工部存档。下官不才，整理过往卷宗时，曾去工部借出原图，描摹了一套，晋王殿下稍后，下官这就去取。”

此话一出，晋王宜宾不禁愣在当地，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个小小的文书居然细致至此。连二百多页的工程原图都临摹了一遍。看来今天很难找到他的错处了。

门外，宜宸正不动声色的观察着晋王的脸色。他知道，此刻晋王心中，杀机已现。来日方长，他可不能放任晋王宜宾现在就把顾哲誉当做眼中钉、肉中刺。

顾哲誉来到库房，在书柜中翻找了一会儿，找到了晋王要的那本疏册附图，正要返回去，却在库房门外的连廊上碰到了一个人。

“顾大人以为，晋王殿下是真的要查看表疏原图吗？”那人四十岁上下，一袭黑衣，看不出是何身份。

“阁下是？”顾哲誉立住脚问。

“顾大人，在下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顾大人若不把画作交出来，恐怕官职难保了。”

顾哲誉抿嘴一笑：“多谢阁下提醒，下官知道了。”说完，欲向前行。

那人又道：“顾大人不在乎自己的官位，难道也不在乎父亲的吗？为一幅画赔上父子两个人的前程，似有不值啊。”

顾哲誉笑笑，道：“下官虽不肯无端将画作送人，却还肯借晋王一观。若换做下官的父亲，恐怕连这一观的机会也没有了。因为在父亲看来，那是借物谄媚，阿谀逢迎，君子不屑为之。所以，下官今日之做法，父亲一定不会苛责，反而会举双手赞同的。至于官职可不可保，已不在下官掌控之内了。”

那人赞许的点点头，道：“顾家高风亮节，不畏权贵，叫人好生佩服。顾大人，实言相告，索画之人，不是晋王。今日之事，也不是无端而起，而是有高人暗中设局，以观顾大人之胆色、才气。朝中权贵之事，皇上已开始暗中留意。顾大人高才，不日将被委以重任，为这点小事丢了官，于己得不偿失，也会令设局之人失却一个可以借助的臂膀，请顾大人三思。”

顾哲誉听了，疑惑道：“阁下究竟是谁？”

那人道：“在下只是个送信人，姓名无关紧要。不过在下可以向顾大人保证，三日之内，画作必将完璧归赵。若顾大人信得过，不妨将画作送与晋王。若能借此机会攀附晋王，博得好感，获得随晋王出使大兴的机会，那就再好不过了。顾大人，在下所说，句句肺腑，绝无虚言。请顾大人思之。在下往来顾府，半柱香的时间即回，如果顾大人愿意的话，在下现在就可以替顾大人去取画。”

“哦？”顾哲誉又将那人上下打量一番，从礼部官署至顾家，就算骑马，也得至少一炷香的时间，可眼前这人却说，半柱香的时间即可来回，简直是匪夷所思。而且他口口声声所说的，都是宫中、朝中不可与人言的机密要务，甚至皇上如何打算，他也略知一二。即便如此，他却还只是一个送信人而已，那他背后的设局人，究竟会是谁呢？不管是谁，总之不会是晋王与周家一流，而且听他言下之意，颇有与周家和晋王周旋到底的意思。周家陷害父亲在先，晋王逼迫自己于后，顾哲誉心中早把他们看作此生大敌了。今日之事，若是旁人向他求画，四海之内皆兄弟，让出一幅画交个知心朋友也未尝不可，可是晋王向他索画，他就偏偏不想给，更何况这画还是静萍送他的。只要不与周家同流合污，信一信他又有何妨？

踟蹰了一会儿，顾哲誉终于点头道：“好吧。”

“多谢顾大人。事不宜迟，在下这就去了。”

“慢着，阁下还不知道下官将画放于何处，怎么取呢？”

那人笑而不语，只躬身一礼，一闪身跳出回廊，已经不见了踪迹。

顾哲誉大为惊异。他站在廊下思忖了一会儿，捧着表疏附图，走回了侧室。

“晋王殿下，这是您要的幸昌宫修建图，请过目。”

晋王宜宾没好气的把图纸拿在手中胡乱翻了翻。他今天真是晦气，怎么会好端端的惹上这样一件难缠的官司？这个顾哲誉办事周到，油盐不进，一时间还真寻不到他的错处。总不能大闹礼部，明夺硬抢吧。

周盛似乎也看出了他的难堪，开口道：“殿下，您不是答应了贵妃娘娘午后入宫吗？现在是时候了。”

晋王宜宾想就坡下驴，可是一转眼看见宜宸立在院子中似笑非笑的晒着太阳等着，这会儿不管了，不是叫他笑话吗？

现在骑虎难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叫他如何是好呢？

为难之际，顾哲誉突然拱手一礼，恭敬的道：“晋王殿下，下官前日偶得一画，是唐伯虎的《晚风渔艇图》，听说晋王殿下也喜欢唐寅之作，想赠送给晋王殿下，聊表敬意。下官已差人回家取画，片刻即到，请晋王殿下稍后。”

晋王宜宾瞪大了眼睛，看了一眼顾哲誉，又转头望向周盛。他二人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固执的礼部文书，怎么突然间开窍了呢？

周盛很怕有诈，冷着脸不阴不阳的问：“顾文书刚才不是说恕难从命吗？怎么一转眼，又改变主意了？难道这其中有什么猫腻？”

顾哲誉轻笑道：“大将军说的不错，下官刚才是有意为之。”

“哦？”晋王宜宾不明所以。

顾哲誉笑道：“下官故意那么说，只是为了赚取一个面见晋王殿下的机会。若非如此，晋王殿下怎么会有时间来礼部亲自考核下官，下官又如何在晋王殿下面前展露才能呢？下官斗胆，问晋王殿下一句，以下官之才，可入得殿下的法眼吗？”

“哦？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晋王宜宾高兴的大笑起来。“好，好啊。”他心中突然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畅快之感，原来不是这姓顾的不想攀附自己，而是他怕自己地位太低，攀附不上，这才出此下策，一开始故作清高，然后再卖弄才华。我就说嘛，凭本王在父皇那里所得的宠爱，凭母妃在宫中的地位，凭周家在朝中的权势，这大昱朝的朝堂之上，怎么可能还会有刻意与我为难之人？一瞬间，晋王宜宾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好！顾文书办事细致，可堪大用。这样吧，眼下正有一件差事，本王即将出使大兴，正想从礼部挑一名文书随行，跟着跑跑腿儿，写写画画什么的，下午本王回宫禀明父皇，就由你一路随行吧。”晋王宜宾拍打着顾哲誉的肩头道。

顾哲誉故作惊喜，赶忙躬身致谢：“下官谢晋王殿下赏识。”

恰在此时，门外跑进来一名长随：“顾文书，刚才一个黑衣男子让小的将这幅画拿给你。”

“好。”顾哲誉将画接过来，转手呈送给晋王。晋王也不言谢，命身后的小唐拿了画，昂首挺胸的踱步走出侧室。

院子里，宜宸正懒洋洋的坐在游廊下闭目养神。

晋王宜宾走出房门，远远的唤他道：“四弟，我们走吧。”说完，他向身后抱着画的小唐一指，得意的笑了。

宜宸见了，冲着他竖了竖大拇指，站起身来跟上去。谁也不知道，此刻宜宸的心中，绽放出了一个更加得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