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沐伊穿上拖鞋，飞奔出卧室，尖细的嗓子高喊着陆柏修的名字。

书房里，正在和市场部经理视频的陆柏修听到如此尖锐的声音，下意识地蹙眉。

“陆柏修！”

书房门被大力推开，苏沐伊站在书房门口顶着鸡窝头呼哧呼哧地喘气。一看便知她是跑过来的。

书房里静悄悄的，苏沐伊打量了一下，也没猜到陆柏修在做什么。

“咳。”陆柏修轻轻咳嗽一声，瞟了眼屏幕里市场部经理地中海的头顶，欲言又止。

市场部经理的黑眼珠左转一圈儿右转一圈儿，呵呵笑着缓解尴尬的气氛，“那什么，陆总，您先忙。我这边没什么问题了。再见！”

“嗯。”

陆柏修合上笔记本电脑，双手交叠垫在脑后，目光深沉地盯着门口的女人瞧。

苏沐伊被他盯得心里发毛，还以为是她穿的衣服有什么不妥所以才引得他侧目，十个圆润的脚趾在拖鞋里不安分地动弹着，浑身哪都不自在。

“睡够了？”

陆柏修语气淡淡，苏沐伊也听不出喜怒，只能老老实实地点头。

书房里的挂钟钟摆发出规律的“咯吱”声，在静谧的空间里尤为响亮，如鼓点似的一下又一下敲打在苏沐伊紧张的心脏上。

“你过来。”陆柏修换小狗似的摆手让苏沐伊靠近他。

苏沐伊撇嘴，小碎步地上前坐在陆柏修对面的椅子上。

陆柏修倒了杯茶递给苏沐伊，又给他自己倒了杯美式咖啡，喝下一口缓解干哑的嗓子。

咖啡香气浓郁，苏沐伊不喜欢喝美式，但还是眼巴巴地盯着陆柏修的咖啡杯，偷摸咽了口口水。陆柏修哼笑，“你还没吃早饭，空腹就别想着喝咖啡了。”

苏沐伊吃瘪，冲着陆柏修扮了个鬼脸，桌子下的两条腿前前后后晃来晃去的，看似无意又好像故意地时不时踢陆柏修一脚。

“你让我坐过来干什么？”苏沐伊故意凶巴巴地。

陆柏修也不理会她那两只作乱的玉足，一心说正事：“我今天要去瑞士出差。原本订的是前天去，但是你妈妈……所以我这次去的时间可能会长一点。你妈妈那边三天后圆坟，再过三天就要烧头七了。你是留在宾城呆一周，还是先回宾城缓一缓？”

说起妈妈，苏沐伊靓丽的小脸瞬间暗淡，低敛着眼皮沉默了。母亲的遗体昨天就火化了，留下的只是一堆白骨。那三天，苏沐伊至少还能看见母亲的面容。从今往后，母亲只能活在她的照片和记忆中了。

苏沐伊伸手在陆柏修视线盲区的桌子下方狠掐着她的大腿，成功逼退眼泪。

陆柏修狐疑，往前探了下身子，却什么都没看见。

“你在干什么？”

苏沐伊留给陆柏修一个笑脸，若无其事地摇头，“没干什么啊。我就是在想宾城林城来回折腾太麻烦了，我就先在林城待着吧。你忙你的，不用担心我。”

陆柏修还是不放心，细细叮嘱，“你再生气也不要去找苏家人闹，你一个人势单力薄。”

“哎呀，我知道了。陆先生，你好啰嗦。”苏沐伊嘟着红唇冲着陆柏修撒娇。

陆柏修怔愣了片刻，三十多年还从没有人敢说他啰嗦。小东西真是胆子大了！

“对了，你刚才急三火四地喊我做什么？”

“喔！”苏沐伊懊恼她忘性大，几句话就被陆柏修牵着鼻子走，连要紧事忘到九霄云外了。

“你能不能帮我查个人，宾城拍卖公司的财务总监。他老婆是初中部的教导主任。”

陆柏修翻竞标书的手指一顿，蹙起了浓眉。

“你查他做什么？”

“我，”苏沐伊仿佛被卡住了喉咙，不知道该怎么跟陆柏修解释。

说得太详细，苏沐伊怕万一闹出个乌龙会太难堪。说得太假，那陆柏修又不是个傻子。一时间，苏沐伊还真有点进退两难。

“我不管。”陆柏修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苏沐伊眼睛滴溜溜的转，双手托腮，撅起小嘴儿，开始撒娇了，“唔~，陆柏修，你最好了，你帮帮我。”

苏沐伊一娇嗔，陆柏修骨头都要酥了。他也没打算刨根问底，她不愿意说，他不问就是了。

“我让姜诺查完以后给你消息。”

苏沐伊反应倒快，趁着陆柏修没改变主意前立刻奉上笑脸，“谢谢老公！”

陪苏沐伊吃完午饭，陆柏修就拿着行李去了机场。

熙攘的大街上，苏沐伊一身蓝色条纹连衣裙慢悠悠地游荡。噱头十足的商家促销已提不起苏沐伊的购物欲，街边人头攒动的奶茶店如今勾起苏沐伊的味蕾。

苏沐伊的身边来来往往的有穿着校服捧着奶茶在打打闹闹的中学生，有中年夫妻从菜市场回来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青菜，也有头发花白步履蹒跚的老人结伴聊天遛弯。

从前每一天都会在苏沐伊面前上演的画面如今却十分刺眼。苏沐伊想如果妈妈没去世，也会跟爸爸一起去市场买菜然后给她和苏蕊做好一大桌的饭菜等她们俩回家。然后等她们年纪大了，一群老头儿老太太结伴在树荫下打个麻将聊个天儿。

这一切终究是遥不可及的梦，永远都不可能发生了。

苏沐伊接到苏蕊的电话赶到苏民棠家时，苏民棠丁琳琳，姑姑苏民竹姑父朱原，和苏蕊正围坐在客厅茶几前一起喝茶。

换好拖鞋，苏沐伊走进客厅，不得不维持表面的礼貌，“小叔，小婶，姑姑，姑父。”

“沐伊来了，赶紧坐。”苏民棠招呼苏沐伊坐下，又给她添了杯茶。

“谢谢。”

中学生还没开学，苏民棠的小女儿和儿子正坐在电视机前的地板上玩手游，享受开学前的狂欢。

苏沐伊坐在角落里掏出手机浏览无聊的八卦新闻，耳朵听着那边苏民棠提起的有关挑选公墓的事情。无论怎么说，林城风水好环境好的公墓就那么一两个，而且最后也都是苏蕊去挑选，苏民轩掏钱，他们说的也都是废话。

再加上家里这些事情现在都是苏蕊在着手处理，苏沐伊自知插不上话帮不上忙，也懒得参与他们的谈话。

提起许梦娴的病情，苏民竹叹气，“她这病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个地方没等治好，那个地方就又出问题了。许梦娴走的前两个多礼拜，我去看她的时候，她还哭了，说怎么治病治成这幅熊样。我感觉她那个时候好像就知道自己要不行了，都不能动了，上厕所都得抱起来搀着她去。如果她七八十岁得这病，没了也就没了，但她年纪太小了，还不到六十呢。”

苏蕊继续道：“我妈治病还挺有信心，后来一说去医院她就不愿意去，一天拖一天。走的前五天，她自己说要去医院最后一搏的时候还是因为起褥疮，疼得受不了了。我妈太坚强，太能抗了，所以有些时候我们就不知道她的承受底线在哪。”

“哎呀，人的命运真是参不透。我那次去她家的时候还跟她说，你趁现在多留点照片给孩子。”

苏沐伊的位置刚好一抬头就能看见不远处和她面对面的丁琳琳。

每次丁琳琳说话时，苏沐伊都似有似无地瞟一眼她。提到许梦娴的死，丁琳琳的脸上总是闪过掩饰不住的喜悦。

联想到白莳苏同事的劝告、母亲曾经说过的话和丁琳琳反常的举动，苏沐伊更加印证了心中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丁琳琳说着，忽然把矛头指向了苏蕊。

“苏蕊呀，你现在也有房子，你爸也在你那儿住着。那就把你爸妈那套房子卖了呗。之前治病就花了不少钱，把房子卖了，你爸手头上还能宽裕些。”

顿时，苏民竹朱原苏民棠和丁琳琳的眼睛都盯在苏蕊身上。

此话一出，苏蕊和苏沐伊都清楚他们打得是什么算盘。

许梦娴两次生病住院花的钱加起来差不多有二十万。丁琳琳和苏民竹从许梦娴第二次生病开始，就不停地用卖老房子来试探口风，想要知道苏民轩许梦娴夫妻俩半辈子攒了多少钱。

苏蕊笑笑，避重就轻，“我们家的房子楼层高，很多房客都不愿意买。再加上我爸那个人又重感情。老房子住了十几年了，里面到处都是他们俩的回忆。我爸也舍不得卖。”

苏民棠的小女儿见他们谈完正事，就打开网络电视播放前几年热播的宫斗剧。

苏沐伊从果盘里拿了个多水梨子啃了几口，梨子独特的水气和香味在唇齿间弥漫。

一旁的苏民竹见苏沐伊吃得香甜，也拿了个梨子吃了起来。边吃边问丁琳琳，“大女儿今年能结婚吗？”

有苏蕊和苏沐伊在场，丁琳琳有些难以启齿，“她们俩结婚，但是陪嫁就得两百万。公司现在生意不好，苏民棠想要一下子拿这么多也挺困难。而且我那天听我朋友说小王他爸妈最近在闹离婚。”

苏民竹听了也颇意外，“离婚？为什么要离婚啊？”

“好像是因为小王他爸在外面有个挺年轻漂亮的小三，他爸要离婚，他妈不同意。”

朱原在旁边忍不住插话，“去年过年的时候我们不是还见过小王他爸妈嘛。一个是拍卖公司的，一个是学校主任，看着不像是在外边乱来的人呐。”

低头看手机的苏沐伊忍不住嗤笑这位姑父朱原。苏沐伊还真不理解朱原作为一个长相其貌不扬的出轨专业户是怎么好意思出口讨论别人的呢？难道脸不红不烫吗？

若说起来，他朱原也是许梦娴患病离世的帮凶之一呢。

当年，苏民棠的公司是典型的家族企业。许梦娴、朱原在一个分公司工作。

朱原靠着小舅子混了个小官儿做，渐渐地，心也开始不安分了。公司里会哄人舍得豁出去的女人多得是，第一个第二个都没被苏民竹发现。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朱原的第三个“外挂”被苏民竹亲姐姐苏民清的女儿看到，告诉了苏民竹。偏偏这时候，许梦娴的弟弟许丰名非要掺和一脚，告诉苏民竹朱原在公司里和女同事有染。

苏民竹仗着姐姐的身份多年来嚣张跋扈势利眼，与大弟弟苏民均和二弟苏民轩不睦。

而三弟苏民扬夫妻自结婚起与苏民轩夫妻的关系就剑拔弩张。朱原的事情一出，苏民扬夫妻经常在苏民竹面前吹耳边风，说许梦娴朱原在一个公司上班，许梦娴一定知道朱原的事情。

那一年，苏民轩工作驻外，苏蕊和徐浩住在外面。许梦娴白天除了上班还要照顾病重的母亲，周末还要照顾住校回家的苏沐伊。可以说，生活的重担全都压在了本就体弱的许梦娴身上。

苏民竹把朱原的“外挂”打了一顿出气后，剩下的怨气全都施加在了许梦娴身上。一门心思咬定你弟弟许丰名都知道的事情，你也一定知道。

自古以来，捉贼要捉赃，捉奸要捉双。谁都不曾看见朱原和他的“外挂”滚在榻上，又该如何告诉苏民竹呢？无凭无据时，倘若朱原是清白的，贸然告诉苏民竹，那岂不是挑拨离间，污损别人清誉吗？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苏民竹每次看见许梦娴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也不理会许梦娴，恨不得要把许梦娴生吞活剥。

那一年的时间，许梦娴每次和苏蕊聊天都在吐槽苏民竹的蛮不讲理。

苏蕊气愤，要带许梦娴去找苏民竹好好“聊聊”这些事。但许梦娴向来以和为贵，什么事情都喜欢往自己肚子里装，也拉不下脸与人争执。

所有的是非恩怨混杂在一起，许梦娴终于不堪重负，在除夕前半个月住进医院。

时间过去有五六年了，苏沐伊犹记得在除夕前去看住院的母亲时自己刚一坐下就泣不成声的样子，更记得母亲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安慰她“别哭”。

不过，朱原的话倒也提醒了苏沐伊。他们口中的小王父亲是宾城拍卖公司的财务总监，母亲是学校主任。年纪对上了，职业对上了，城市对上了。

难道小白口中的男朋友就是这个糟老头儿？

苏沐伊忍不住打了个冷颤。这世界该不会真的这么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