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夏之时的景色最是宜人，莲花开得最盛，瓣瓣透红，荷塘里处处都能闻到醉醺醺的酒气，湖里的水也变成了霞红色，不知是醉了酒还是被荷花染的胭脂。

唐小阮乘着雅兴，在岸上的艄公那里租了一艘小船，准备带着小三只们去湖里好生游玩一道。

喝着最温柔的酒，看着最温柔的美人，有亲友在侧，已是这人世间少有的赏心乐事了。

一艘更为华丽的船险险擦过他们这艘船的边沿，船身被挤开了一些，唐小阮太过于放松，没有丝毫警惕，险些栽进河里。云衣不满地嘟囔了一声，老大正准备上前去找人理论的时候，唐小阮已经跃到了那人的船上。

风吹开船上的翠幕，小三只们看清了船里端坐着的人。

不是那风雅清秀的沐公子又是谁？

小三只们齐刷刷地拉下了脸，这绚丽的景色看起来也有些恼火了。

唐小阮灵巧地钻进了船上，先对沐北辰的侍从打了个招呼，然后才与沐北辰搭话：“沐公子，上次的事多谢你了。”

唐小阮说的是破庙里的事，如果没有沐北辰，那书生还不一定会回心转意呢。

沐北辰摆了摆手，只道无需言谢。

沉默了一阵子，其实也不是多久，半炷香左右罢了。酒已经端上来了，还搭配了一些看起来品相不错的点心。

唐小阮想起小三只们还在船上，她一个人吃独食也不太好，便忍着手没有去动那些花花绿绿的点心盘子。

沐北辰用手指抬了一片冰酥糕，然后喂进了嘴里，再呷了一口新酿的米酒。已有许多惬意，衬的整个人更是面如冠玉。

“小阮，可是东西不合你胃口？”沐北辰自己吃过之后，还不忘照顾唐小阮。

美食当前，唐小阮难得没有动心。只端起杯子向沐北辰敬了一杯酒。

沐北辰已经取笑够了唐小阮，正了神色，对她说：“不用担心船上的那三位，我已差人向他们送去一些点心，你尽管吃。”

唐小阮被他的细心所感动，不再推拒，细嚼慢咽起来。

点心味道不错，唐小阮吃了许多，最后发现沐北辰已一直看着自己，担心是自己的吃相太难看，只好放慢了咀嚼的速度。

沐北辰并无此意，斟酌了一番言语，缓缓道：“小阮可知，此次我来湖中，并非偶然与小阮相遇？”

遇见的时候，他满身血色，离别的时候，他便想沐在这十里荷塘里，留一个美好的分别。

唐小阮点了点头，沐北辰眉宇间俱是深重，唐小阮又怎会看不出他是有事而来呢？

沐北辰说道：“我本京都人士，离乱至此，得小阮相助，不胜感激。家中来信，催我还乡，特向小阮告别。”

唐小阮一直都知道沐北辰非富即贵，不是这边陲小城可以容纳下他的。初见他时虽落魄，可眉宇轩昂，别有意气，再见时他又如天神纡世，半分不得亵污。

这样的人，必定不是她这种平头小老百姓可以摊上的，唐小阮心中虽明白，也无意攀附，只是舍不得这么一个好朋友。

“这便要走了吗？”唐小阮猜了半天，也没猜到他竟要说这事，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可是心里却明白自己并不想这人走。

她将这理解为对沐北辰的感激。是啊，她来到这个世界上，无依无靠，肩头担子一大堆，如果没有沐北辰，她或许还是村子里那个无所事事的野丫头。

“何时走？我送送你。”唐小阮说道。

沐北辰看了看船后的那几箱行李，略带些感伤地说道：“这便走了，邀你上传，是送行之意。”

虽然是一定要走的，可还是希望唐小阮能够送他一程，让唐小阮能看见他离去时的背影。

唐小阮不再与沐北辰说话，只是隔着船只让小三只们先回家，她有一点事情，事情做完了就回去，晚饭留着她来做。

沐北辰听到了晚饭二字，心中一动，似是想起了许多美好的回忆，唐小阮理解他为何而笑，这是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出来一趟便长了这许多见识，这可是待在那高门大院里一辈子都不能经历的。

岸上有人在吹曲子，吹的是那首阳关三叠，凄凄怨怨，时断时续，看来离别的地方不止他们这一处呢。

不过或许是知道他们还会再见，两人并无多少感伤，更多的是舍不得。

这也算是壮别了吧，唐小阮笑自己都这种时候了还有心思想这些。

唐小阮说道：“沐公子，一年后我来京城找你，到时候把欠你的钱一并还清。”欠的钱可以还清，人情却是难还，谁也没点明。

“好。”沐北辰简简单单地应了一个字。

他并不是缺这点钱，他借唐小阮的这些钱更像是他们之间的某种契约，只要这笔债还在，他们就不会是路人。

快要靠岸了，车马已经准备好启程，沐北辰还没有动身上岸的意思。

唐小阮问道：“沐公子，可是有事要说。”

沐北辰看了一眼唐小阮，然后将腰间的一块纯白玉佩取了下来。

唐小阮用手接过上好的羊脂玉，手都忍不住抖了抖。白玉泛着冷光，触手冰凉，手感极好，怕是价值连城。

唐小阮自是不会收这样贵重的礼物，只说道：“我来找你时再还你如何？”

“如若到了京城，可去春风楼拿出信物。”沐北辰最后嘱咐道。

唐小阮听明白了沐北辰的话，目送着沐北辰上岸。一行车马渐行渐远，阳关曲子又吹了起来。

过了江陵，沐北辰还是没有回过神来，浑然不觉已经踏上了回京的路。

侍从见车马已经劳顿不堪，速度有所缓慢，车夫也是困得直打瞌睡，便询问沐北辰：“主子，要不要停下来歇一会儿？”

沐北辰点了点头，侍从打了个手势，只听见一声马鸣，车马顿时停了下来。

“主子在想小阮姑娘？”侍从问道。

“是。我在想下一次见面时，她会不会长高了些。”沐北辰不打算隐瞒，侍从隐隐听出了些期待的意味。

想到唐小阮不久之后就会与他再度生活在同一个地方，沐北辰笑得合不拢嘴，侍从看得不停地掉鸡皮疙瘩。

他为什么总感觉他家主子不安好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