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离朝旁边挪了半步，将百里宿央彻底挡住，“人皇好大的口气，这人是本侯要带回浮屠城的，还请人皇让路。”说罢，鱼离手中将手中的离念转了个角度，那是下一刻便要开战的架势。

刚经历丧弟之痛的怀飞尘提剑指着他们，“二位身份尊贵不假，但不要太过分，归海月乃是我怀氏女眷，岂容你们说带走就带走，你们眼里当真半分也没有我姑夏怀氏吗？”

人皇哼笑一声，轻轻别开了伞，身后的太监上前接过，他轻轻拢了拢衣袖，道：“姑夏怀氏？你们可曾将本皇放在眼里了？”

怀飞尘气结，一时无话，十三年了，他终究没完成将自己的身份从皇族过渡到人下之臣的转变。

“本皇命你怀氏当场休妻，归海月，本皇带走，否则……”羲皇指了指周围上百怀氏族人，明目张胆的威胁：“血洗姑夏。”。

“你……！”怀飞尘提着剑的手气到发抖，要不是为了姑夏一城的人命，羲皇如此欺负羞辱，他当真会提剑与他一决生死。

百里宿央扶着胸口，纠痛难忍，脸色刷白，到后来居然脱力，额头渗出虚汗，轻飘飘的倒了下去。

还好鱼离余光瞥见，侧身顺势接住了她，“你……”

鱼离话还没说完，人皇手里不知何时居然多了一把剑，他怒极反笑，提剑刺来。“哈哈哈，好，很好，当真不知羞耻，死过一次还是不知！”

鱼离一手抱着百里宿央，一手提着离念远远地荡开羲皇手中金色剑芒的沉炎剑。“无礼，你可知……”

“走，快走……”百里宿央下意识的怕鱼离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虽然他压根什么都不知道，但还是忍痛拽着他衣袖，让他赶紧离开。

人皇眼神冷冽，看着鱼离怀中重伤的“归海月”，眼底翻出无限恨意，可脸上却还是未有半分表情波动，如同他的沉炎剑一般，哪怕内里岩浆滚滚，他依旧能用极致的自控力压制，瞬间恢复他该有的人皇风度。

“浮屠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今日你若强行带她去往浮屠城，总有一日，你那不死不活不人不妖不鬼的三不管地界，本皇要将它踏为平地！”

鱼离收了剑，揽着百里宿央，满不在乎道：“人皇倒是好大的口气，这人，今日本侯非带走不可，至于你何时想来浮屠城，不必打招呼，随便即可，但本侯没工夫日日恭候。”

“你……”羲皇被堵的无话。

他万没有想到，千里迢迢赶来姑夏城，居然会遇上浮屠侯！但细细思量一番，他方才确实莽撞了，失了分寸。

浮屠侯是个微妙的存在，谁也不想和他先撕破脸。

“羲皇陛下，那，是否拦截……”带兵将领试试探探的问。

羲皇咬牙道：“让他们走！”人走了，日后还能再抓，只要她活着。

人皇深深地看了一眼不省人事的“归海月”。

鱼离抱起百里宿央，隐了离念，笑道：“人皇很是识时务，这才像个样子，否则本侯还得动手教你做人！”

“你！嚣张、无礼、放肆！”一个太监装腔作势指着鱼离怒喝，羲皇却面无表情的抬手制止，“闭嘴。”

当下，说是天下太平，那是因为人界大统一，妖族被猎杀殆尽，而鬼族一直沉寂，自从当年血林沼泽一战之后，鬼族便销声匿迹不知所踪了。

战乱太久，处处思安，所以太平。

虽然人皇、妖皇、鬼皇各自为政，但微妙平衡这三者的，是浮屠城。

浮屠侯既不是人间的封爵也不是妖界或者鬼族的封号，仿佛只是个约定俗成的规矩，谁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浮屠侯不得人、妖、鬼族的敬重，却得他们恐惧，但究竟为什么恐惧，却也不得而知。

只是但凡试图挑战浮屠城，敢踏入不死不活原的，不管人、妖还是鬼，最后都没什么好下场。

传言道：“生不言浮屠，死不入浮屠。”

鱼离抱着百里宿央，对人皇微微点头，“告辞，人皇好自为之。”

说完又转头对青牛微微示意，青牛很有灵性，挣扎着站起来跟上了鱼离。

羲皇负手目送那二人一牛在烈火光影中渐渐淡去身影，他眯了眯眼睛，轻轻道：“母皇，你……从来不在乎我……好，很好……”

姑夏城经此彻夜一战，城垣坍塌，破败不堪，怀氏一族衰败更胜。

当百里宿央醒来时，先入眼的是绛紫色床幔，她动了动身体，觉得肉裂骨碎的感觉已经消失，于是起身下床。

偌大的房间除了简单的日用品，空无一物，厚重奢华却偏暗沉的装饰风格更是见所未见，以黑色和紫色调为主，不属于她见过的任何一方风俗。

她推门出去，入眼的却是茫茫无尽的荒原沼泽。

百里宿央站在栏杆最高处，凭栏而立，发现这是一座死气沉沉、立于无尽荒野之上的孤城！

“你醒了？”

百里宿央听见声音，转身见来人是鱼离，有一瞬愣怔。

“你，为何帮我……”百里宿央话没说完，鱼离却二话不说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又送回了床上。

“你好好休息，外头风大。”鱼离边说还边扯着被子将百里宿央捂严实了。

百里宿央更疑惑了，鱼离从前胆子小、脸皮薄，穿衣永远是白色，长得好看，随便一逗，脸红得像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百里宿央下意识脱口道：“鱼离公子，你……几时换了穿玄衣的风格？”

本来百里宿央想问“你几时不怕和人打交道了？”但忍住了。

鱼离很平静的回道：“十年前——对了，你想吃什么？”

百里宿央觉得不对，现在她是归海月的样子，按照归海月的年纪推算，根本不认识鱼离，可她问及他的习惯，鱼离居然丝毫不怀疑，不但不怀疑，还回答了！

百里宿央最擅长的就是揣摩人心，可此时此刻，眼前这位她却什么也揣摩不出来。

百里宿央并不想吃东西，于是便道：“本……”，差点自称本皇，百里宿央强行改了个口，“我只要……”。

她没说完，鱼离却接了话。“小梅春透？”他从床边起身，不待百里宿央回答，便自顾自离开，片刻后又回转，手里多了三壶小酒。

这回，百里宿央更不懂了，小梅春透乃是她当初少时前往昭禹国求学最爱的酒。

她九岁前去昭禹国，入大昭仁宫求学，十三岁选入鸿都精舍修习。

在百里宿央脑子里，她怎么也想不出，几时和鱼离有十分亲近的关系，以至于鱼离对她的喜好都一清二楚，比如她喜欢绛紫色，比如她喜欢昭禹的小梅春透。

他们连朋友都算不上，顶多也就是点头之交而已，当下的情况，万分诡异了。

“喝吧，但是莫要贪嘴。”鱼离揭了酒封，将酒递给百里宿央。

她接过酒，试试探探的问：“你认识我？”

鱼离的动作顿住，心头突的一痛，手握成拳，随即笑道：“认得。”……但你显然不太认得我。

他带着他们两个人的记忆，万年轮回，万年追寻，可她每一世，便会将前世种种忘得一干二净。

百里宿央喝了口酒，又试探道：“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难道鱼离知道这具身体里，住着另一个灵魂？

鱼离没回答她的话，却催她喝酒，“这酒是我自己酿的，酿酒的梅子是我自己种的，你且尝尝，味道是不是对。”

百里宿央刚喝了一口，正要说这酒不错，还是原来的味道，可突然听鱼离如此一说，话到嘴边又卡住了。

“额咳咳，你……你说什么？自己种的梅子？自己酿的酒？”

鱼离点点头，期待的问：“如何？”

百里宿央握着酒坛子的手僵硬片刻，随即又假装云淡风轻的笑，真心实意道：“不错，确实不错，倒是不知鱼离公子居然有这一手绝活儿，佩服佩服！”

鱼离看着百里宿央那漫不经心的样子，眉头蹙起，几次欲言又止。

百里宿央觉出不对，便道：“鱼离公子可是有话要说？”

鱼离抬眸看向百里宿央时，眼角却挂着泪珠，百里宿央心头疑惑，这又是为哪般？

“鱼离公子这是为何？莫要吓我！”百里宿央哭笑不得，自己不过是喝了他一坛酒，难道还赖上自己了不成？

再说了，那酒还是他自己给的啊！不带这样碰瓷的吧？

“宿央公主，我于你……。”鱼离含泪，半晌道：“对不起……”，那句话仿佛耗尽了毕生力气。

百里宿央被成功的震住了，露出些许难得的失态，也没否认自己的身份，她僵硬的笑道：“鱼离公子这话是怎么说起来的？”

他自己酿酒，把自己给喝傻了？

鱼离却缓缓跪在百里宿央床前，神情痛苦，道：“宿央，当年伏鸢、汤邪等灭曦和国，我不能随你闯血林沼泽护你回家，破鸢之盟亦无资格站在你身边，不能与你并肩作战、同生共死，就连金盏银台……也去晚了……对不起。”

对不起，这么久，始终差那么一点，始终没能护住你……

鱼离思索良久，突然笑了，他终究只说了她记得的事。

百里宿央愣怔片刻，悠悠道：“你……何须如此啊！”

不过是点头之交而已，何须如此啊！

她一生到此，身前身后空无一人。

也就是太孑然一身了，以至于突然被人莫名其妙的道个歉，百里宿央心底里居然也生出了无限的委屈和怅惘。

鱼离咬牙说不出话来，百里宿央转而问道：“你如何知晓我重生？如何认出我来的？”

这回鱼离清醒了，有的话，不便说，有的过往，她也无需知道。

于是他突然动了动，侧身趴在床边，仰头含泪看着百里宿央，换了个情深款款的样子，如泣如诉一般，“一去三千夜，无夜不相思，思念所致。”

百里宿央听出他不愿意说，而且有意隐瞒，于是便作罢。

鱼离一个外人，为何对她这般情深义重？

种种谜团总要揭开，却也不急于一时。

如今她是往生之人，最多的就是时间。

无事可做，也只能管闲事解谜团玩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