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亦然的眼泪一下就掉了出来：“我真的不是故意想撒谎, 可是上次……我……”

她哽咽着泣不成声，可怜兮兮抬头看向吴希彦。

一张小脸惨白惨白的，泪水顺着白皙的脸颊滑落，最后沿着小巧的下颌落在她身上的白大褂上。

一滴一滴, 最后将衣服前襟一小片地方染湿。

秦汐站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一幕。

她相信温亦然的眼泪是真的。

也相信这位师姐心肠没有坏到极致。

她还是愿意记得温亦然, 没有直接撒谎说实验失败了, 干扰误导他们对实验结果的判断。

但是那并不代表, 她愿意欣然接受温亦然对自己的诬陷。

“吴师兄。”温亦然哭着又叫了吴希彦一声，“你再原谅我一次吧, 我以后……我保证不会再粗心大意, 再犯同样的错误。”

“真的。”温亦然哭得惨兮兮的，转头又看向秦汐, “秦汐师妹，对不起, 我……我不应该那样对你。”

“所以师姐。”秦汐平静地问道：“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

温亦然慢慢低下头。

她沉默了会儿, 小声说道：“我订了闹铃，没能叫醒我，错过了应该起来调整试管温度的时间。”

秦汐做的预实验, 试剂对催化温度要求比较严格。

分时间控温，一定要严格按照要求来。

温亦然零点，凌晨两点和四点本来都应该起来，将试管按照秦汐贴的标签，分别调整温度。

但是她晚上看电视看得太开心, 睡得晚了点。

零点那次没问题，两点挣扎着起来了。

四点干脆直接睡过头。

等早上六点林高叫醒她的时候，温亦然才被吓得彻底清醒过来。

她跑过去一看，凌晨四点那次错过了，两点那次也弄错了两架试管。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因为自己的原因，导致实验失败了。

上次秦汐他们来通宵补救，全部重新处理的小白鼠也是差不多的缘故。

她忘记了给药时间，也没让别人帮自己完成，导致那一批实验小白鼠全都不能用了。

上次温亦然就被吴希彦狠狠训了一顿。

事情过去没多久，就又犯了同样的错误。

温亦然慌得丢了神，反应过来之后，她就想出这样的办法。

本来她一开始的打算，就是糊弄下秦汐，让她以为自己真的忘了贴标签，然后她，秦汐，还有负责另一间实验的林高一起挨骂。

温亦然琢磨着，吴希彦师兄对秦汐好，整个实验室都知道。

而且秦汐毕竟才大二，是大家的小师妹。

真的犯了错，师兄估计也不会说太狠。

没想到她逼着一直在追自己的林高和她窜好词，把秦汐找来实验室之后。

对方竟然不吃她那一套。

态度还挺坚定。

然后还对她说了那番话，劝她不要对吴希彦撒谎。

温亦然心一横，就干脆直接去师兄面前告状，反过来说是秦汐做错了，让她撒谎的。

她想这样一来，自己虽然也有错。

就是交接班的时候，没有核对清楚相关工作。

但是主要责任是在秦汐身上，吴希彦训人的时候，她主动一点承认错误，主要火力就不会集中在自己身上了。

而且小师妹嘛，又是第一次犯错。

温亦然这方面经验倒是丰富得很，只要秦汐愿意低头认错，那他们这个看起来很凶的吴师兄，是会再给她机会的。

她什么都算到了。

林高那里也是软硬兼施，逼他答应和自己一起撒谎。

面对喜欢的人的眼泪，林高也是没办法，只好答应了下来。

只是温亦然他们谁都没想到，秦汐竟然会这样镇定。

不仅镇定得完全没被他们带偏，那么突然地叫她来实验室，都还能录音。

温亦然惨白着一张脸，哽咽着把事情断断续续讲了一遍。

她说得比较简单，但是大家都能听明白。

“我真的太害怕了。”温亦然最后说道。

她抬头，可怜兮兮看着吴希彦：“师兄，我真的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会了。”

吴希彦皱眉，语气冷冰冰的：“温亦然，这不是第一次了。上一次你也是这样承诺的，你忘记了吗？”

“真的对不起，师兄我错了！”温亦然道歉道得飞快，“我……我下次来实验室值班，不会再带手机来了。我一定集中精神，再不会粗心大意了。”

吴希彦眉头皱得更紧：“还有呢？”

“啊？”温亦然怔了下，连忙转头看向秦汐，“秦汐师妹对不起。”

她朝她深深鞠了一躬：“我不应该在师兄面前告状，也不该冤枉你，请你原谅我。”

秦汐眉头微皱，没有说话。

“师妹，真的很抱歉。”温亦然看她没反应，上前一步想去握她的手，“你别生师姐的气好不好？”

她脸上泪痕仍在，放软了声音对秦汐说道：“我也不是想害你，师兄最多就说你几句，不会怎么样的。你别生师姐的气好不好？”

吴希彦看着这一幕，眉头皱得更紧。

他刚要开口说话，看着秦汐脸上淡定的神色，又把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一开始他还担心，这个小师妹会不会慌了神。

结果对方的从容，远远超过他的想象。

他觉得，秦汐应该可以应付得来。

“师姐。”秦汐抽回自己被温亦然握住的手，晃晃另一只手上握着的手机，“我没有录音。”

她神色依然很平静：“刚才是骗你的。”

“你？！”温亦然的脸一下涨红，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嘴巴有些发干。

仔细想想，好像早上让秦汐来的时候，真的没有看到她拿手机。

她总不可能进门之前就未卜先知开着录音啊。

自己……自己还是太慌了。

“所以也请师姐原谅我骗了你。”秦汐语气淡淡。

温亦然目光闪烁，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可以接受师姐的道歉，不因为你说谎的事情生气。”秦汐又说道：“因为师姐从头到尾没有想过直接欺骗大家预实验失败，用这种更简单的借口来掩盖你的过错。”

她说：“师姐选择了更复杂，更容易被拆穿的谎言，没有背叛医学科研的初心和坚持。所以我接受道歉。但是，会不会让你继续留在实验室，那不是我一句原谅可以决定的。”

秦汐说完，朝温亦然，还有林高都点点头：“我下午还有课，先走了。”

吴希彦会做怎样的决定，她无权干涉。

根据这一个多月相处下来，秦汐对他的了解来看，他应该不会让温亦然继续留在实验室了。

对方还保留着对医学的初心，但是实在是不适合留在实验室这样的地方。

这么耽误下来，中午午休的时间已经过去大半。

秦汐怕吵到舍友，索性也没回去。

她打算直接去教室眯一会儿，直接等上下午的课。

等晚上再到实验室的时候，秦汐就知道了吴希彦的决定。

温亦然被禁止再进入实验室。

林高因为帮她撒谎，也一并被禁止进入。

这对他俩来说算是不小的损失。

詹华锋老师在国内是基础医学这个领域的大牛。

他俩如果能在实验室待到毕业，将来找工作也好，或者他们想要进别的老师的团队，或者研究所，都能拿到詹华锋的推荐信。

而且有了这个经历，不管是发paper，或是继续深造，都是履历上很突出的一点了。

现在被赶出去，医学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实验室又有这么多学生看着，还有詹老师团队的老师们。

估计很快，至少A大和相关的附属医院，实验室都会知道这事。

对温亦然他们来说，是非常不好的影响。

秦汐听着实验室别的师兄师姐们纷纷议论着这件事。

作为当事人之一，她倒是挺淡定的。

看到她进来，那些正讨论这事的人们都闭上了嘴。

无数好奇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大家其实不太清楚中午究竟发生了什么，就知道吴希彦师兄发了很大的火，将温亦然和林高赶走了。

而且原因，是因为秦汐。

“秦汐。”吴希彦正好从办公室出来，看到她招呼了一声，“你过来下。”

“好的师兄。”秦汐若无其事地在师兄师姐们注视下去了办公室。

“这是昨天剩下的几组试剂最后的结果。”吴希彦将两张写满数据的纸放在她面前，“还是只能重做。”

“嗯。”秦汐点点头。

她全程参与整个预实验过程，包括最开始的构想和实验设计思路。

当然知道缺失部分数据，等于整个实验都无效。

“秦汐。”吴希彦似乎迟疑了下。

“师兄想说什么，就说吧。”

“今天中午……”吴希彦转头看秦汐，“你其实没必要单独问林高问题，对不对？”

“嗯。”她点点头，老老实实承认。

她单独问林高问题，不过是为了增加对方的心理压力。

因为吴希彦的缘故，温亦然本来就很紧张。

她还心虚。

林高是和她一起的撒谎的同伙，但是她肯定不会特别信任林高。

温亦然独自待在办公室外那几分钟，什么都听不到，想必内心受尽煎熬。

然后门一打开，看着林高当时那怔愣的表情。

再加上秦汐又立刻拿出手机，说有录音。

温亦然就更慌了。

那种焦虑、对林高的不信任，再加上本身心虚的情况下，她根本来不及分辨秦汐的话究竟是不是真的。

才会一下子就被诈出了真话。

吴希彦盯着秦汐看了会儿。

他要比她高，看着她的时候，可以看到对方有些毛绒绒的头发。

小姑娘明明还不到二十，平时笑起来总是软软甜甜的，学习认真，似乎无忧无虑的样子。

今天，他算是看到了完全不同的秦汐。

“师兄会觉得我这样做不对吗？”大概是气氛沉默得有些尴尬，秦汐抬头看向吴希彦。

她承认，面对温亦然的时候，她不知不觉就用上了从前和洛斐在一起时，从他身上学到的一些手段。

心理攻防最最基础的方法，对付一个学生已经足够。

如果是洛斐，手段必定更加纯熟，也会更加……

秦汐倏然收回飘远的思绪，仰头，呆呆看着吴希彦。

她这个严厉到让很多学生都害怕的师兄，正抬起手，然后轻轻放在她的头顶。

他其实没用力气。

修长干燥的手甚至都没碰到秦汐的头发。

“挺好的。”吴希彦唇角扬起一点，“女孩子能先保护好自己，才谈得上去治病救人啊。”

他说完收回手，又变成那个穿着白袍，以严格严厉著称的医学院传奇。

“去忙吧。”吴希彦说。

“哦……嗯！”秦汐连忙点点头。

直到出了办公室，她都还有点恍惚。

秦汐呆呆回头看了眼吴希彦的方向，脑海中浮现他刚才说的那番话。

心里，突然就变得暖洋洋的。

就连角落，仿佛都有阳光照入。

“吴师兄！”秦汐唇角刚刚扬起，就看到一个实验室的学生匆匆朝办公室跑去，“师兄！”

那学生声音很大，急促地说道：“您快去看看吧！温亦然师姐在第三教学楼楼顶，好多人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