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亦然说得很快。

整件事听起来似乎也完全没有一点问题。

秦汐贴漏了一批试管架的标签, 让她和林高弄错时间，导致那批试管里面的试剂不能作为实验结果。

但是她和林高也是有责任的。

毕竟昨天晚上他俩来交接工作，没有发现秦汐的这个纰漏，没有及时提醒她, 也是不对的。

所以他俩没打算让秦汐独自承担全部责任。

他们，准备和她一起承担。

主动去找吴希彦师兄道歉, 重做昨天的实验, 尽可能弥补错误。

这样一看, 温亦然和林高两位师兄师姐还挺替秦汐着想的。

毕竟如果事情真的是这样，她的责任其实要比他俩要大。

他们愿意陪她一起面对, 已经非常义气了。

秦汐没说话。

她仔细看了那些试管架一眼, 并不相信自己会犯这样的错误。

更何况昨天贴标签，然后记录时间都是一起进行的。

她做的时候肯定是记录时间, 核对试管上的标签，同步完成。

她也不信自己会犯这样白痴的错误, 只记录时间, 连试管上没贴标签这种事都没发现。

秦汐眼睑微敛，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中的光。

站在她面前的温亦然身体晃了晃, 垂在身侧的手轻轻颤抖两下，看起来比她还紧张。

如果事情真的如她所说，那她和林高的错误确实比不上秦汐啊，她根本不需要紧张担心的。

“秦汐师妹。”温亦然舔舔嘴唇，“你也别太担心, 吴师兄虽然看起来很凶，但是只要我们主动向他承认错误，他一般也不会太生气。”

她声音微哑，语气都有些不自然。

秦汐微微偏头，仔细看了温亦然几眼。

她突然想起来，这位师姐是谁了。

有一次她也是这样突然被叫到实验室，不过那次是吴师兄打电话抓她来救急。

当时因为实验室一位师姐的粗心，导致一批实验建模已经到最后的小白鼠全部建模失败，只好全部重来。

为了不耽误实验进度，秦汐和另一位师兄，再加上吴希彦自己。

三个人忙了一整个通宵。

后来她就看到，吴希彦在办公室训人。

他语气很严厉，被他说的师姐还哭了。

那师姐当时低着头，秦汐也没好多看。

不过她记性一向很好，看着温亦然，再想起那件事，她心里差不多就有数了。

“师妹？”她久久不说话，温亦然更紧张，“你在想什么？担心吴师兄骂你吗？”

“别太担心，实验室人人都知道，吴师兄对你挺照顾的，他不会怎么说你的。”她伸手，拍拍秦汐的肩，“而且你是主动承认错误，现在只是预实验，只要一天时间，我们就可以重做，也不会耽误什么事。”

她真的紧张，翻来覆去把这些理由说了好几次，反复劝着秦汐。

说到最后，秦汐还是没应声。

温亦然声音猛然提高了些：“我和你林师兄愿意都愿意和你一起去向吴师兄承认错误，是因为师妹你进实验室不太久，担心你紧张。实际上这件事……”

她咽了口吐沫：“这件事……主要责任还是在师妹你身上。你如果再这样，师姐师兄就不管你了。”

秦汐朝她微微一笑：“谢谢师姐。”

“这就是了嘛。”温亦然松口气，“你别怕，等会儿吴师兄来了，我先去向他道歉。然后等他再找你的时候，你态度好一点，承认错误快一点，根据我的经验，也不会有什么事的。”

“这样吗？”秦汐笑了笑。

“相信师姐，没错的。”温亦然拍拍她的肩。

“师姐准备怎么和吴师兄说呢？”秦汐又问。

“事情怎么发生的，就怎么说啊。”温亦然奇怪地看她一眼，“你忘了贴标签，我和林高也没发现这个问题，所以导致实验失败，只能重做。”

“这样啊……”

“吴师兄最多就说几句，让我们不要太粗心。”温亦然以为秦汐害怕吴希彦，又安慰他，“师妹你也和他相处这么久，知道他也就是表面看起来凶一点。”

“我知道。”秦汐乖巧点头。

“那……”温亦然垂在身侧的手不太自在地轻轻弯了弯，“等会儿师兄来了，你和林高在他办公室外等我，我先去找他，然后叫你们进去的时候，你们再进来哈。”

“亦然。”一直没说话的林高突然开口，“要不这件事……”

“你别说话！”温亦然回头瞪他一眼。

她说着又朝秦汐笑笑：“师妹放心吧，这种事师姐有经验，不会有什么的。”

秦汐抬眸，深深看了温亦然一眼。

她的目光又转到林高脸上，然后扬起唇角。

“师姐你知道吗？吴师兄其实从来都不介意我们实验失败或是犯错。”她语气温和，“他还跟我说过，其实绝大多数时候，医学实验就是一个不断试错的过程。”

秦汐看着温亦然的眼睛，缓缓说道：“实验步骤，实验过程，原理……哪怕整个实验方向都错了，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你这是什么意思？”温亦然皱眉，不解地看着秦汐。

这些话吴希彦确实对秦汐说过，她也没撒谎。

当然，对方不是在训斥她。

而是秦汐在准备开始做自己的课题实验时，吴希彦特地把她叫去告诉她的。

“吴师兄还说，最可怕的实验结果不是完全失败，而是犯了错不愿正视自己的错误。”她微微笑着看着温亦然，“因为只有正视错误，才会找到出现这样错误的原因，也才能有机会改成错误，避免以后再犯。”

秦汐话已经说得非常明白。

她还不至于粗心到这种程度，会犯这样的小错。

应该是温亦然自己忘了时间，就和上次一样。

这个师姐的粗心，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其实温亦然如果直接就说，昨天的实验失败了，试管中的试剂发生他们预料之外的反应。

也没有人会怀疑什么。

预实验有时候本来就是用来试错的。

他们大概就会调整方向，或是试剂，或是温度，时间，催化剂……等等再做一次。

温亦然没有撒这样的谎。

她选择了一个更容易被揭穿的谎言。

没有选择不容易被揭穿，但是可能会影响整个实验室对实验结果判断的谎言。

这是秦汐还愿意心平气和地站在这里，和她说刚才那番话的原因。

“师姐。”秦汐看着温亦然，“吴师兄其实并不介意我们犯错，你知道吗？”

现在换温亦然沉默了。

“如果这件事真的错在我，那我不需要师兄师姐陪我承担错误。我可以自己去找吴师兄道歉，大不了再重做整个实验，今晚熬个夜就是了。”秦汐又说，“师兄不介意我们犯错，但是他很介意……”

她轻声，缓缓说道：“我们撒谎。”

温亦然的脸，一下白了。

她撇开头，嘟囔着说道：“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师姐。”秦汐抬眼看了眼墙上的电子钟，“师兄八点才会到实验室，你还有四十分钟。”

她说着朝林高点点头：“我要回去准备上课了。”

她还穿着跑步时候的运动装。

现在时间已经有点紧。

秦汐匆匆回到宿舍，然后飞快地洗漱，换衣服。

等她赶到教学楼外时，离上课只有几分钟时间。

唐凌拿着早餐在教学楼入口等着她，她将手里的豆浆塞给秦汐：“怎么那么久？”

她问：“实验室出问题了？”

“没事。”秦汐说完，“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豆浆。

然后又几口把蒸饺塞到嘴巴里。

“呼……”她匆匆吃完早餐，呼出一口气，“谢谢你啊凌子，我们去教室吧。”

上午是四节连上的生物化学。

医学院比较有名的四大名“补”之一。

给他们上课的老师是个看起来就很严格的中年男子。

现在课程进行到大二，秦汐早就习惯一次课上老师会讲的内容非常多。

半天的课上下来，如果从头到尾完全不走神。

脑袋常常会有被知识塞满，满到暂时吸收不了的感觉。

尤其是生化这种本来也有点难度的课程。

“老师。”下课铃声一响，秦汐拿着笔记本就冲向讲台，“请留步啊老师！我有问题。”

“又是你啊秦汐。”生化老师笑着停下脚步，“上次也是你，结果我去食堂的时候小米蒸排骨都卖完了。”

他说着朝教室外走去：“走吧，一边走一边给你讲。你们下午不都还有课？饭还是要按时吃的。”

“谢谢老师。”秦汐连忙主动替生化老师拿着他上课用的那套东西。

唐凌和欧阳月几人也在一旁认真听着。

他们一边走，一边讲，不知不觉食堂就在眼前了。

“这几个问题就是这样。”生化老师说着，“你们如果想了解更多更深的内容，下次上课的时候我带几篇文章给你们看看。”

“谢谢老师。”秦汐笑嘻嘻的，“但是别下次啊，您把作者名字告诉我啊，我直接去找电子版，我们都可以的！”

“秦汐啊。”生化老师好笑地摇摇头，“我听你们辅导员老师提你，你这么热爱医学，当初怎么就想到要转专业啊？”

他问过就算，也没有真要秦汐回答的意思。

生化老师拿起笔在秦汐的笔记本上飞快写下两个作者的名字，看她一眼：“行了，去找来看吧。”

他顿了顿，又说：“下个月有次示范性课堂，你们好好准备下，到时候我们来做翻转课堂，我还会提供几个题目给你们班，你们小组就围绕这个题目来讲讲吧。”

“好的老师。”秦汐点点头。

“去吃饭了。”生化老师朝她们挥挥手，“你们也快去吧。”

“对哈。”生化老师背影消失在食堂，欧阳月顺口接过话去，“小汐，我们都还没问过你，为什么要转专业啊？”

她不解地看着秦汐：“还是转去金融，你会喜欢那个啊？”

“不喜欢啊。”秦汐笑笑，“所以我留下来了嘛。”

她从来没在宿舍提过这件事。

好友们也都默契地不在她面前提到这事。

秦汐深吸口气。

她从来都不喜欢金融，也没喜欢过法律。

从前大约真的是，鬼迷了心窍。

竟然因为一个系统，就放弃自己的人生，去走一条完全不适合他，她也不喜欢的路。

大概是……鬼迷了心窍？！

秦汐忍不住自嘲一笑。

“走吧吃饭。”唐凌看她一眼，转开话题，“我饿了。”

“吃饭吃饭。”欧阳月连忙也说道。

四个人快步进入食堂。

吴希彦电话打过来的时候，秦汐刚好喝完最后一口汤。

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来电提示，她眨眨眼睛，还是接通了电话：“吴师兄。”

“嗯好的，我吃过饭了，这就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