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说什么客套虚应的话，婉生跟着司徒茂直奔白飞城的房间。黑珍珠在门口守着，见她来的这么快，赶紧让开位置放她进去，这才拉着司徒茂到旁边去询问到底怎么回事了。好在婉生虽然着急，但是并没有忘记另一个病人小文，将他交给了司徒茂。

只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白飞城，婉生就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这才几天的功夫，那个仿佛一直都是意气风发，站在所有人前面的将军，变成了这般苍白消瘦的模样。他上身没有穿衣裳，右肩肿的高高的，腰上裹着厚厚的纱布，一看就是伤的不轻的样子。婉生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稳定情绪，过去给他做检查。

手一碰到人，就立刻受惊缩了回来，实在是那温度烫得吓人。婉生紧紧地抿着唇，眉头能夹死一只苍蝇。待到看到右肩上的伤口，心中更是生出一股愤怒。她明明就已经告诫过，不能过度使用右手，不然只怕这只手会废掉，可是他竟然当做没听到！

还有腰上的那一个刀口，又长又深，到现在都还在往外流血。他如今这般虚弱，都是这个伤口惹的祸！婉生报复一般用力的将裹着伤口的纱布撕了下来，那伤口便又开始往外渗出鲜血。或许是因为一开始没有好好处理的缘故，伤口有些肿，初步猜测里面已经化脓了。

这时代伤口感染可没有抗生素，破伤风也是能要人命的！婉生一边生气白飞城这般作践自己的身体，一边又忍不住担忧不已。诊断结束之后，便一直阴着脸，害得看到她的人都忍不住要哦绕道走了。

她先是开了退烧药，让人下去熬了。然后才将腰上的伤口重新撕开，清洗消毒，上了自己配置的金疮药，重新包裹好。至于右肩上的伤，她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感觉。毕竟已经肿成了这个样子，除非是不想要这只胳膊了，否则都得小心行事。

她将白飞城扶起来靠在床头上，在伤口附近垫上了布条。然后从自己带来的包袱里掏出一把寒光湛湛的匕首，在伤口上划了一个十字，小心的挤出里面的脓水，还要注意不能弄到伤口里去。好半天终于弄完了，才将早就捣碎了的草药敷上去。

最后包扎完毕之后，她坐在床上，看着白飞城，心绪翻涌。这是她第一次直观的见到白飞城受伤，尤其是在自己确定了对他的心意之后。从前白飞城中毒，虽然凶险，但事实上看起来并不吓人。上次做手术时，因为精力太过集中，反倒没有多想。

只有这一次，白飞城就在自己眼前，虚弱的躺在床上。从他脱离队伍的那一日算起，到现在已经好几天了，他一个人，不吃不喝的晕迷着，还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能够救回来，已是奇迹了。可……他是个将军，这种事对他来说却是家常便饭。

她心里乱的很，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了。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退烧药熬好了。婉生将药端回来，亲自喂他喝下。白飞城的求生意志很强，或许是受了太多伤熟能生巧的缘故总之药进了嘴里，他也会自觉的吞咽，并没有为难婉生。

中药起效慢，一时半会儿白飞城应该醒不过来。但是婉生心里非常着急，对于很严重的病人来说，清醒的意识是非常重要的。人醒来之后，药效和伤口愈合能力都会更好。尤其是白飞城晕了太久，再不吃点东西是不行的。

因此婉生喂过药之后，又拿出针来给他针灸。等到这些事情都做完了，她才发觉自己已经累得没力气了。

事实上，自从白飞城出战之后，她就开始担忧，所以没怎么好好吃饭。后来出来找白飞城，只随便带了些干粮，就更不用说了。因此这时精神上一松懈，整个人都觉得很疲惫，勉强喝了一碗粥，竟然就这么趴在床头睡过去了。

白飞城醒来的时候，几乎怀疑自己尚在梦中。不然婉生怎会出现在自己眼前他还记得，在梦里，他牵着婉生的手，在茫茫的雪原上一直往前走。他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他们就像是不知道停下来一般，一直走一直走，到最后他唯一记得的，只有手心里的温度。

婉生……白飞城怔怔的看着她。他已经好久没有看过她了。从前她在书房里伺候的时候，他坐在书桌后面看书，她就搬一个小马扎坐在角落里做女红。他有时候看书累了，抬起头来就能够看到她专注的模样。唇微微抿着，长长的睫毛柔顺的垂着，小巧而娟秀。

她瘦了。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其中又吃了多少苦。他从前自负的以为，他能够给予她最好的一切。但到如今才黯然发现，原来她给予自己的更多。而自己，竟连安定的生活都给不了她。

婉生睁开眼，便看到白飞城怔怔的盯着自己看，眼中的复杂几乎要溢出来。对上她的眼，他有些不自然的红了脸，轻声道，“你醒了”然后他才注意到自己所在的地方，“这是哪里你怎的也在这里外面这般危险，庄先生竟让你出门了”

见他醒来，婉生心情很好，微笑着回答，“我是自己偷跑出来的。朱副将回去说你受了极重的伤，我怎么放心的下庄先生是不允我出门的，我趁夜翻墙才出来的。你别怪他。”

“真是胡闹！”白飞城笑骂了一句，但婉生能听出来他的心情很好。她拿过他的手探了脉，松了一口气，对他道，“将军饿了吧你多少天没吃东西了我叫他们温了粥，你先喝一点。你腹部有伤，只能吃这些好克化的东西。”

说着就起身从床边的小火炉上端出了一碗粥，拿了勺子慢慢的喂他。白飞城想自己动手，却被她让了过去，“你右手还想不想要了明明已经交代你要好生养着，偏要逞强！你可不知道，我刚看着的时候，右肩肿起了这么高。”她伸出手比划了一个夸张的高度。

白飞城愉悦的笑出声来，也就不再与她客气。一边喝粥一边和她说话，“这是哪里我怎么到这里来的”

说到这个，婉生立刻笑了起来，“将军肯定想不到，是随云堡那两位当家的救了你呢！当初我不是让他们去雪山上治病去了吗后来雪澌带着你到了那附近，被他们发现了。说起来雪澌才是你的救命恩人，就是它的叫声把他们引过去的！”

“那还真是巧。——雪澌是神驹，自然能办到这些。”白飞城也笑着说。

“哦，对了，这里是和鲁特部。要不说巧呢！我从前听人家说什么因果，一点都不相信。可如今看看，和鲁特部也好，随云堡也好，都是之前无意之中做的事，到最后竟救了将军的命。你的伤势，再在雪地里待着，可就没得救了。”说到这个，婉生也啧啧称奇。

白飞城喝完了粥，忽然抓住她的手道，“其实最巧的是你。和鲁特部的事，你当时也进言过。司徒他们的事情，更是你一手安排的。最重要的是，你还不顾一切的出城来找我。不然不管是谁遇到我，没有好大夫，最后也都是徒劳。婉生，多谢你。”

突然这般郑重，婉生有些不好意思。她挣了挣，没能将自己的手挣脱出来，只能任白飞城握着。眼神游移，就是不敢看他，“这没有什么，我身为大夫，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事。你如今好好的就好了。”

“真的吗”白飞城并没有放过她，“婉生，不管是谁遇到我这样的情形，你都会出城救人吗”

……不会。婉生在心里说，那是因为是你，所以我才不顾一切。可是她不知道白飞城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觉得自己的心跳的有些快，但又有些不确定，所以只能支吾着，“啊……那个，我是大夫嘛……这是我应该做的。”

白飞城早料到了她会这般，轻笑道，“婉生，你在怕什么”他放开婉生的手，捏着她的下巴让她和自己对视，“婉生，承认你担心我，你放不下我，真的就这么难吗你都已经做了，何必不承认呢”

被人捏着下巴的动作，让婉生有一种被调戏的错觉。——好吧，不算是错觉，白飞城就是在调戏她。但她很不喜欢这个动作，扭着头想要脱离他的掌控。白飞城并未继续为难她，感觉到她的动作之后，便立刻放手了。这样一来，婉生却更加无措。

白飞城……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呢自己对他的心意，他难道会不清楚吗又何必这样逼迫自己说出来

“婉生，你从前说，宁为平民妻，不做富人妾。我问你，你是真的只想要做正妻，还是想要有身份有尊严的去爱一个人”他刻意的加重了“正妻”这两个字，不信婉生听不出他的意思。他从前没有多想，总以为婉生太过不驯，但反过来想，婉生，是不是也觉得他不能信赖依靠

婉生一震，抬起头来直视他。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又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可是……不可否认，她心动了。从前白飞城那样随意的对待，是对她的不尊重。她没有想到，有一天他自己竟然会意识到这一点，并且试图补救。

她缓缓地，但坚定地回答，“我需要的是一个感情成熟的爱人。我想要的不是身份，妻也好，妾也好，我想要的，是感情，是唯一。是坚定地守护，是两心相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