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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飞城现在的情况的确说不上好。
他从新安城出来没多久,肩上的伤口就裂开了。但为了不耽搁行军速度,他选择了隐瞒。在草原上驰骋了几天,找到乔将军部所在的时候,他的右肩已经高高肿起,不过因为藏在盔甲之下,所以并没有被人发现。他本想着会和之后,再处理伤口的。
没想到竟然遇到了偷袭。混乱中的厮杀给他的身上添了好几道伤口,其中最重的就是腰腹处的那一道。当时他举着刀正要砍下去,谁知因为肩膀上的疼痛,竟然没有握住刀,被自己的对手砍了一刀,虽然他立刻忍着痛赤手解决了那个人。
然后又是一夜的逃亡,给朱副将的那几句交代,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驱使着雪澌抛开的同时,他只能勉力抱紧马脖子,任由雪澌带着他往前跑。草原上的风很烈,没一会儿他就觉得自己晕乎乎的了。
好在雪澌是神驹,主人没有叫停,它就一直朝前跑,知道累了才停下来。这时候,它已经连续往前跑了一天一夜了。元修绝不可能追上来,可喜可贺。但他们也彻底的远离的人群,一时半会儿想找个有人烟的地方是不可能的。
白飞城已经晕过去了,雪澌将他小心的放下来,凑过去闻了闻,有些烦躁的用蹄子在雪地上刨了个坑。
是的,你没看错,雪澌这一天一夜成功的带着白飞城跑到了荒无人烟的雪山上。而此时白飞城已经因为抵抗力大大下降又冻了很长时间而发起烧来了。
雪澌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突然高声咆哮起来。它是马中之王,声音传出去之后,很快听到了附近的马附和的声音。不知道多少匹马的声音混合在一起,传递着不被人所知的消息。
白飞城此时却已经陷入了冗长的梦境之中。
他梦到自己回到了小时候,那是五月的一天,太阳很好,爹在院子里练功,娘就在那颗丁香树下摆上绣架绣花。他那时才四五岁的年纪,跟在娘身边捣乱,一时将丝线打结,一时又用剪子剪坏了一块布。娘微笑着伸手拍他的脑袋,柔声道,“城儿别闹。”
绣架上撑开的是一匹紫色的绢,那紫色淡淡的,飘渺的,仿佛一片云浮在绣架上。和娘身后的紫丁香是一样的颜色。那是娘最爱的颜色。而娘用着同色的丝线,慢慢的在上面绣上一串一串的丁香花。那时他还不懂“丁香结”是什么意思,只看着一个一个的十字,在绢布上铺展着。
爹耍完了一套刀法,站过来和他一起看着娘绣花。娘回头看着爹,掏出绢帕,伸手给爹擦汗,笑道,“累了吧歇会儿。等我绣完了这一点子,咱们就摆饭。”
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唇微微的抿着,双颊微红,腮边两个情浅的梨涡,显得秀美温柔。
然后画面一转,苍白瘦弱的娘躺在床上,握着他的手,就这么看着,只是看着,也不说话。他不知道为什么心慌的很,又说不出来,只觉得心头的焦躁越积越多。不知过了多久,娘似乎忽然来了精神,让他扶着坐起来,拉着他的手和他说话。
娘说,“城儿,娘就要走了。娘这一辈子,能嫁给你爹,已经知足了。娘只望你将来,也能遇到一个懂你爱你的人,能一直陪着你。人这一辈子啊,什么都是虚的,日子过得好才是正经呢。我儿聪敏,可娘就怕你太过聪明,反而折了福寿啊!”
娘去了之后,爹迅速的瘦了下去,不到一年,眼看着就要不行了。爹临死前将他叫到床前,交代道,“儿子,爹这就要去了!咱们老苏家几代荣耀,只怕就要交代在你爹这里啦!爹手下的人都交代给你了,可是你记着,一定不能用这些人做对不住大周的事!”
他的神色怨恨又怀念,“你爹我这一辈子,没做过一件对不起大周的事!可皇上容不下咱们苏家,有什么办法呢等我走了以后,你就蛰伏起来,千万别和皇上作对。我瞧着皇上也没几年了,他会把你留给他儿子……儿啊,爹走了,你也莫怨。你娘走后,我活着也没味了!早些下去陪她也好……”
爹死了之后,他没有听从爹的意思蛰伏起来。皇上问起时,他装作没听懂皇上的暗示,回答自己愿意离开苏家世代经营的苏北,要求去当时还荒无人烟时常和狄人剧烈冲突的西北,并且在那里建起了新安城。苏家的未来,不应该由任何人来决定,这是属于他的骄傲。
然后,他梦到了婉生。第一次见她,是在春日里,桃花正好的时节。她抱着好大一枝桃花立在桃花树下,四周都是开得热烈缤纷的桃花,仿佛整个世界都变成了这样活泼热闹的粉色,肆意张扬。
然后她看到了他,似乎是吓了一跳,慌慌张张的行礼,“见过将军。”她的脸红红的,和粉红的桃花映在一起,看起来赏心悦目。她生得并非极美,但气质温和雅致,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他来了些兴致,抬脚想走过去和她说话,谁知衣裳的下摆却被路边的枝条拉开了一道口子。她惊呼一声,有些不安的走过来看了看那袍子,然后展颜道,“还好,还能补好的。”小心翼翼的样子看得他忍不住莞尔。
“你怎知道能补好你会怎么补”他忍不住有些好奇的问道。
她不好意思的笑笑,“针线房的人都能补,奴婢自然也能的。这白色的袍子,只要绣上墨竹就能遮住了。”然后她抬头看了看太阳,惊呼一声,“哎呀,要迟了!朱嬷嬷又要骂人了!将军,奴婢先下去了!”然后急急忙忙的跑走了。
回去之后,换下了衣裳,忍冬正要将那袍子拿出去,他忽然开口问道,“这衣裳你平日里都是怎么处理的”
“划了这样一个口子,一般都是扔了。总不能让将军穿补过的衣裳。”忍冬诧异的看了他一眼,这才答道。他知道她是起疑了,因为这种事他从前根本不会注意到。
不过他并没有在意这个,想了想对她道,“你将衣裳送去针线房,问问有没有人能补。要是能补,就补了再送来吧。”交代完之后就没有再想过这件事了。
几天之后,针线房果然送来了补好的衣裳,银白的面料上,绣了一丛墨色的竹子,整件袍子看起来倒像是个文人雅士穿的了。白飞城拿着袍子看了一会儿,心里也觉得有意思,便对忍冬道,“这人倒是巧手,你将人调到我屋里来,让她管着衣裳吧!”
就这样,婉生从一个针线房的女工变成了将军的贴身丫鬟。
白飞城看到她的时候,心情很好的勾起唇,他没猜错,那衣裳果然是她补的。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要看到她似乎心情都能变得好一些。这些他没有深究过,反正她是自家丫鬟,想什么时候看到都没有问题,那还有什么可想的呢
某一天,她端着一盆洗脚水进了屋子,说要给自己做一双鞋子。白飞城有些愕然,毕竟洗脚婢可算是非常低贱的了,她这样管着贴身衣裳的大丫鬟,根本不必屈尊来做这种事情。但她没有解释,他也没有问过是为了什么。
过了不久,她果然送来一双新鞋子,素锦的鞋面,千层的底,针脚细密,最重要的是很合脚。这是白飞城二十几年来穿过最合脚的一双鞋了。似乎是为他量身打造一般,完全和他的脚契合在一起。后来他好奇的问起过,她答说每个人的脚都有细微的差别。
或许是从那时候开始,他更加看重她。因为这个女子温和细心,体贴明理,和她呆在一起的时候,会让人觉得很放松。这对于身上一直背负着很重的责任的他来说,是非常重要的。
这些过去发生的小事,他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却没想到在记忆最深处,反而是这些事情记得越发清晰。
直到后来,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他才发现自己对她非同一般的感情。但那时他并未多想,这么多年来他也看过许多飞上枝头的丫鬟,他比照着她们的待遇,想要给她那样的生活。对于他来讲,这就是他能够给予她的一切了。
他的世界和婉生的世界不一样。虽然看过了爹娘之间的深情,但这世上这样的感情终究太少。他这种人,情爱来的太容易了,所以不懂得珍惜。任你妾心似绵,他只情薄如纸。那时婉生虽然没有看懂,但她却选择了拒绝他。
白飞城不是会强人所难的人,她拒绝了,他便答应了她。因为她不单只是个丫鬟,她还有才华有能力,他不想她有一天也会泯然众人。那时他就已经隐隐约约的察觉,或许不跟了自己,她能够获得更好。
但是直到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之后,直到他迷迷糊糊的躺在这里,觉得生命正在缓缓的流失,直到他想要抓住些什么的时候,他才恍然发现,原来最想要留住的,是她。他想起几个月前,他曾陪她在雪地里走了好长一段路,后来她回过头去看时,脸上似是心碎的表情。
婉生,婉生,原来不知不觉之间,你于我已经这般重要了。若不是这突如其来的脆弱,我或许还不会发现。
白飞城想起曾看过的一首诗:争奈相思无拘检,意马心猿到卿卿。
恰就像是在说他,还有他对她的这一份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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