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张彦一直就对当年的事情不太清楚，只知自家老爹是当了神棍，并预言了什么，好像还和邪教妖孽扯上了关系，才会被张氏族长下令烧死……

若非如此，他拥有秀才功名，是不可能被随意处以私刑的。

直到今天，张彦才从李婉口中了解到一些事情。

关于便宜老爹的事，其实也不复杂。

四年前，时逢汛期，张父突然向朝廷上疏，言称黄河将发大水，开封一带有决堤之虞，望朝中诸公早作决断，提前做好预防赈灾的措施……

这倒也没啥，朝廷本就允许天下军民上疏言事，尽管后边还有一句‘惟生员不可’。可这毕竟不是国朝初年了，朝廷优待士人，也不至于要揪住这种小问题不放。

但这事情的关窍，显然这里。既然有人预言将有大灾，那么做好防范就是，至于事后是否要追责问罪，则要视情况而定……

不得不说，‘张先知’的预言很准，非常准，准得不要不要的！

不久黄河果发大水，冲垮了河堤，中州八府受灾程度不一。开封作为最大的决口处，首当其冲，汹涌的洪水顺势又冲垮砖城北门，城中一片汪洋，水深丈余，官舍民居漂没过半。灾后，甚至还引发了小规模的民乱……

张父日盼夜盼，没有盼来意料中的奖赏，却盼到了按察分司的传票。

经过一番严密审问，最终，他被迫‘招认’了一个‘事实’，他是夜观天象得出的预言……如此一来，事情可就大条了。

夜观天象看似没啥毛病，平日与人谈笑之时，口头说说倒也无妨。可若上升到灾变这样的程度，上纲起来，也是会要人命的！

首先，朝廷忌讳除钦天监以外的人窥测天机。如果再结合上灾变民乱的话，判你个妖言惑众、图谋不轨的罪名，那都实属正常。

《大明律》中就有明确规定，凡造谶纬妖书妖言、及传用惑众者，皆斩！

其次，在那次黄河大灾之前，开封等地就已经谣言四起了，都道是朝廷施政不当，老天爷欲降下大灾祸来惩罚百姓云云。

试想，两地相隔近两千里，而张父只是向朝廷上疏论及此事，何至于引发千里之外的谣言？说他不是图谋造反，也得有人信呐！

但，这终究不算是直接有力的证据，且他一直就待在家乡，哪也不曾去过，硬要将他和那千里之外的谣言攀扯上关系，未免太过牵强。而他经受大刑拷问后，更是咬死不肯松口、供认出所谓的谋逆大罪，想来也是不愿累及全族。

也正因此，罪名才轻了些，官府初定为妖言惑众罪。

其后，张良平却是忽然发了疯，满口疯言疯语，甚而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己身衣裳给扒了个干净，当着众人的面跳了场**……

好歹是个有功名在身的士人，有功不赏也还罢了，只因疑其居心叵测就给逼疯了算怎么回事？

朝廷总要顾及体面，最终，不得不草草收场，将事情归类为妖孽附身这等鬼神邪说，任由其族人照风俗处置……于是，张氏族长一声令下，张良平就被活活烧死了。

兴许，那哥们也是上辈子恰好看到了某个史料，才对那次黄河大灾记忆深刻吧？

张彦心里默默想道。

所以说，这事其实怪不得张氏族人，也唯有如此，才算是最好的结果。

不然的话，光这么一项谋逆的大罪，足以够得上抄家了。假使族人不受株连，他张彦作为直系亲属，即便侥幸得以存活，也会是个充军或者发配为奴的下场，应考科举就别想了。

如此说来，那个身为穿越者的老爹，倒也不算太笨。在那样的情况下，居然还有几分急智，懂得设法保全他人，不至牵累无辜，堪称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典型了……

当然，这也仅仅只是张彦的一个猜测，具体如何，尚不得而知。莫名的，他心情变得有些沉重，看来，自己必须回家一趟了。

让人略感意外的是，五年前，李婉所认识的张良平，极有可能是位地地道道的古人，而非后来那个穿越者。因为据她所知，后来人人都说张良平性情大变，且还十分伤情的作出了一首《木兰花令》，外人不知内情，只道张相公是在悼念亡妻……

至于他和李婉的事情，目前还急不来，总得好好规划一番，才能行动。而且，李婉本就是个大家闺秀，一直都不怎么出门，旁人自然不会认出她的身份，倒也不虞消息外泄。

也正因此，外头才会有传言，说这是他张师爷所养的一个外室……不想‘一语成谶’了。好在，张彦曾严厉警告过许家那位车夫，李婉的真实来历应不至于让人知晓。

清楚了前因后果的张彦，心中开始酝酿一个大胆的计划。

不过于他而言，现今最的其实还是府试，因为距离开考只剩下一个月了。

原本他还以为，和胡居仁的那一场辩论，会让自己被士林除名，甚而丢了应考的资格。不料，最终却是因为陈献章扭转局面的几句话，使得结果并没有那么糟糕。

甚至可以说，他非但没有受到实质性的损失，反而无限被拔高了个人声望。试想一下，那胡居仁是何等身份，他张彦又是什么样的出身？

一个小小学童，悍然辨倒东南名士，这足以让他一战成名了。

现如今，士林里的那些末学后进，几乎无不将他视为毕生偶像，这其中，还包括了许许多多拥有功名的进学生员。他们对于张彦的景仰之情，那是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而不可收拾……

理清了先后顺序，他又望向李婉，口中调笑道：“婉姐儿，我看事情还是挺有把握的嘛，你就乖乖等着当我的小媳妇吧！”

“没个正形！”

李婉啐他一口，旋即又面露担忧之色，忍不住出声叮嘱道：“你还是小心一些罢。你我之间……若是公诸于众，你的声名也将毁于一旦，你这又是何苦呢？”

张彦发现，她在言语之间，已然开始接受了自己，这倒是个可喜的变化。

不过，自己如今这乱七八糟的感情生活，也实在是令人堪忧。想我重活一世，怎就命犯桃花，泛滥成灾了呢？

想起接连两次被人赖上的无奈，张彦心里的阴影面积无限扩大。为此，他感到非常的苦恼，老婆太多，将来仆人也就需要更多，一个小小的秀才功名，哪能养得起哟！

更何况，他自觉现在已经是个十足十的渣男了，今后的生活，想必也是足够性福的……照着这种情况下去，身体可真就要吃不消了。

看来，以后坚决不能再碰良家姑娘了。假使再遇上类似于昨日的落水事件，都要坚决袖手旁观，然后把别人给从岸上踹下去……

人命关天，关我屁事？让别人救去！

张彦正在自我谴责，进行深度的心灵自我救赎，忽而又听李婉说道：“我……我年纪其实不小了，你也犯不着为我……为我担上偌大的风险。要不，我……我还是回李家去罢。”话落，她幽然一叹，心里已然要向命运妥协了。

“爱情是不分年龄、距离和国界的，也是不分人数和性……”

张彦正在信口胡诌，突然见得李婉神色一变，赶忙止住话头。转而，深情款款的看着她道：“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婉姐儿，你莫不是在怪我？”说着也是长长一叹，神情变得格外沉重，“是啊，我给不了你名分……”

被个年轻男子这样看着，李婉亦是有些吃不住劲，脸色不由一红。

突又听得张彦后半句话，连忙摇头道：“我意什么名分，要不你还是别去李家了，我……我就给你做个外……外室好了。”

话音落下，连她自己都不禁愣住了。心里怎么也想不明白，如此没脸没皮的话，怎会出自自己的口？

见其一副楚楚可怜的受气小媳妇模样，张彦更是怜惜之心大起，真恨不得当场把她给办了……一把抄起她的柔荑素手，厚着个脸皮道：“婉姐儿，要不咱今日就……”

话未说完，院门那边忽然传来一阵叩门的声响，气得张彦直想骂娘。

李婉也在此时反应过来，脸上的红晕瞬间扩大至耳根，并逐渐往下，蔓延到那细嫩洁白的脖颈上……她一把挣脱张彦的魔爪，逃也似的匆匆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