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成润垂头望了望自己身上带着点点泥污的衣衫，悠然一笑：“怎么说，都应该比这套要干净吧，怎会介意”

“那好，我这便去给你拿。”筝玉想到这分别了已有大半年，开句玩笑无妨，但若真得怠慢了就不太好了，便答应一声，回身走回房间。

由于雨刚停了不久，天气尚是阴沉沉的，加之此刻又是黄昏，整个屋子里一片漆黑，盛放衣物的五斗橱虽然就在很显眼的位置，但这样的光线下衣服的颜色根本辨不出，筝玉怕不小心给他拿成了女装，于是摸索着走到屋子中央的位置，拿起屏风旁案几上的火折子，将旁边灯架上的红烛一一点亮。

璀璨的烛光四射开来，屋子里顿时亮堂了许多，筝玉将手中的火折子放回原处，走到附近贴墙摆放的五斗橱边，微微抬手，正准备去开厨门，不经意转头，看到容成润缓步走了进来。

此时，他脸上的闲适悠然已经尽数敛去，那张风逸沉雅面容上，竟然带着几分苦恼迟疑之色，倘若不是面容未改声音不变的话，筝玉几乎要认为自己所看到的是另外一个人。

静静地凝视了他一阵子，筝玉突然意识到总是这样盯着人家看似乎有些不太礼貌，于是慢慢收回目光。沉默了片刻，想到容成老爷子的病情，轻声道：“容成，你爷爷他……”

收到信后能够放下一切立刻来沧州看她，说明容成老爷子的病情不是完全好转，就是他人已经过世了，如若尚在病重之中，容成润是不可能分出时间来沧州的。

容成润脚步微微顿了顿，隔着十来步远的距离望着她那张在烛光的照耀下明暗不定的清雅面容道：“老爷子的病情已经无碍了，不过因年事已高，又经过这一场大病的折腾，身子有些虚弱，需要暂时用药材来养着。”

筝玉原本正担心会是自己后面的一种猜测，毕竟当时容成家送去京城的信上描述的容成老爷子病的很严重。听到他如此说，方才松了口气，抬手指了指面前的五斗橱：“我所有的男装都在里面，还是你自己过来挑吧，大小上可能不太合适，你暂且将就一下，明日我请裁缝过来，为你量身做上几套。”

“不必了，”容成润向她摆摆手，“我来沧州不是打算长住的，而是为了让你兑现我一个承诺。”

“承诺”筝玉微微一怔，有些不解地道，“什么承诺”

容成润闻言清润眼眸中顿时划过几分失落之色，不过，那情绪很快便又消失不见，稍作沉默，他轻声道：“你还记得当年你让我帮你调查私盐案的时候所承诺的三个条件吗你已经答应了两个，这次我就是来让你答应这第三个条件的。”

“那你想让我做什么”经他这一提醒，筝玉想到当初确实有这么一回事。

容成润缓缓向前走了几步，在距离筝玉只有四五步远的位置停下来，慢慢抬起一只手伸向她，任由宽大如蝶翼般的衣袖遮挡住整个手掌，只露出几根骨肉均匀的手指：“跟我走，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筝玉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看他神色认真，一时间分不出这话是发自真心，还是在玩笑，试探地问道：“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容成润定定地凝望着她，面上神情非喜非怒，望了好一阵子，方才轻轻开口道：“你觉得，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对上他深沉的眼眸，筝玉心中不由一紧，下意识地后退两步，却忘记身后是一张低矮的案几，这样毫无预兆地撞在上面，双脚被绊住，身子顿时向着后面倒去。幸好屏风就在附近，她及时地伸手扶住了，才没有让自己很丢脸的摔倒在地上。

待到好不容易稳住身子站好，筝玉抬手拍了拍自己因为这场意外而砰砰乱跳的小心脏，再次将目光投向对面几步远处的容成润，认真地道：“容成，你忘了，你说过的，君子之交淡如水，如果这是我想要的结果，你必会满足于我，我的压力永远不会来自于你。”

“跟我一起离开，对于你而言，真得就是压力么”容成润微垂眼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

难道只因相识晚了一步，而且只是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就注定自己会是输了的那一个么

为什么可供选择的可以是那个人，甚至可以谁都不是，却偏偏不能是他

他本不想也不该去计较这些的，也曾一遍又一遍地试着说服自己，君子之交，平淡如水，没有什么不好。自己对她只是欣赏，只是觉得她与别的女子不一样而已，应该谈不上什么儿女私情。

在他自己看来，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没有她在身边，照样好吃好喝好睡，日子过得精致而闲适，根本没有所谓的寤寐思服，辗转反侧，以及寝食难安，甚至在分别的这段日子里，对于她这个人，也只偶然间才会想起。

只是……

像他这样一个性情寡淡到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的人，突然会偶尔惦记起一个人来，是多么难得的事情！她在他心中也许并没有那么重要，可倘若连她都不重要的话，还能有谁会是重要的呢

筝玉慢慢放下双手，任身上曲裾宽大的衣袖如同收拢的羽翼般垂落在身体两侧，在发髻上步摇微微颤动的阴影下，她那双澄澈的眼眸中坚定之色让人不容置疑：“相识这么多年，我的性情你也该了解，我不可能会跟谁走的，我只去我自己想去的地方。”

这话说得有些隐晦，其实筝玉是能看出容成润对她的心思的，只是他没有明说，她这个不愿面对的人，自然更不会主动说出来，以免徒增尴尬。

话说到这份上，以容成润通透的心思，自己的意思，他没有理由再不明白。见他听了自己的回答后沉默着不说话，筝玉又道：“大丈夫应当言而有信，你既然已经承诺了不会给我任何压力，便不能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