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择没有回答，像是在看一件稀世珍宝似的凝视着她，眸中带着几分压抑的失落。

筝玉看他这副深情的模样，知道此人并非自己之前所猜想的什么扶不起的阿斗，顶多是一个不恋权势的痴情儿郎罢了，也因此对于他与柏璃湘之间的关系更为好奇。

以前还在淳王府的时候，她从姒儿口中得知，柏璃湘是在齐国与楚国的赤城之战失败后，被楚国的杜皇后要求送来和亲的。而杜皇后此举的目的是，让她嫁给她的亲生儿子九皇子萧择，意图达到拉拢齐国的目的。

可是，倘若是这样的话，这萧择为什么看上去对她一副一往情深的样子

这不像是装出来的，况且，她现在已经不是齐国公主了，对于他来说也没有任何的用处。

带着满心的疑问，筝玉迟疑了一阵子，最终还是忍不住试探性地问出口：“你说你当年留我，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萧择见她一副真正征询答案的样子，微微垂眸沉吟片刻，问道：“你当真一点儿都不记得了么”

筝玉面对着他，轻轻点点头：“是的，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萧择问道：“那也不记得他了么”

筝玉自然猜测到他口中的“他”是指的萧逸云，想了想，回答道：“不记得了，不过，在以后的相处中，我又重新认识了他。”

“那他对你如何”

“他……挺好的。”

萧择眸光微微一动，又问：“那你当初为何还要离开”

“这……”自己当年误认为萧逸云一心只爱着傅沁雪的事情无法说出口，筝玉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正想着如何巧妙地避过这个问题，突听周围传来一阵杂乱而急促的马蹄声，微微转头，见是很多人都已经驱马赶上了，不由灵机一动，抬手推了他一把，一副为他着想的样子道，“我没事了，你快上马吧，别因为我输了比赛，有话回头再说。”

萧择偏头望了一眼旁边自己的那匹马，很淡得笑了笑：“不过是个比赛而已，输赢并不重要，现在我只想听你说。”

由于此处树木稍微浓郁了些，那些参加比赛的人生怕耽搁了行程，统统避开了这个地方，选择了另外的路线。相应的，也就没人过来打扰他们。

筝玉听他如此说，知道再用这个理由劝他离开就显得有些不合适了，一时又找不到更好的借口，只有硬着头皮转移话题：“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所说的当年留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萧择再次将目光移向她，轻轻叹息一声道：“既然你都不记得了，那我就从头跟你讲起吧。”

原来，在五年前，位于北面的楚国与位于南面的齐国在两国的边界赤城发生一次大规模的战争。这场战争从五年前的十一月一直到四年前的二月持续了四个月之久，最终由于云王从沧州调遣的援军及时赶到，而使楚国处于优势地位。

那时练就一身武艺的齐国长公主柏璃湘刚好赶到军营，不想看到自己的国家就这样失败了，便趁着月黑风高的晚上单枪匹马闯入楚国军营，准备刺杀楚国主帅，使楚国军队处于群龙无首的境地，以好藉此扳回一局，不曾想，却被当时担任副帅的九皇子萧择所发现。

两人之间自然是一场真刀实枪的打斗，柏璃湘虽然功夫不错，但毕竟是个女子，这样打斗的时间久了，体力上渐感不支。萧择身为皇子，多数时候住在皇宫，低头抬头所见的都是些只会阿谀奉承的女人，哪里见过这般英姿飒爽的女子，自然不忍取她性命，便故意败下一招来，放她逃走了。

不久后赤城之战楚国大获全胜，很快便班师回朝了。萧择却怎么都忘不了那晚与他打斗的那个女子，便向他的母后杜皇后请求，让柏璃湘来楚国和亲，做他的妃子。杜皇后心疼儿子，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下来，然后在齐国递来和谈书的时候提出了这个要求。交战失败，齐皇无法拒绝，只好忍痛割爱将这个掌上明珠千里迢迢的送到楚国来。

然而没想到的是，柏璃湘来到楚国之后，并不愿就这么嫁给萧择，反而坚持要夫君自己来选，皇上觉得有趣，便同意了。后来不知怎么的，柏璃湘就看上了排行老六的淳王萧逸云，不顾萧择的一片痴心，坚持非他不嫁，在萧逸云提出拒绝的时候，甚至以死要挟。

再后来的事情筝玉都知道了，但结合当年姒儿所说的，她并不认为杜皇后答应萧择的请求让柏璃湘来楚国和亲只是因为心疼儿子，怕是兼顾着想要拉拢齐国势力，而顺水推舟的吧。

不过那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筝玉也不愿再去过问，看到萧择讲完后一副伤感的样子，虽然明知道那伤了人心的是柏璃湘，却还是不能心安理得的认为此事与自己无关。她微微沉默一阵子，抬头看向他，轻轻地，认真地，说出三个字：“对不起。”

站于她对面的萧择却突然隔着她宽大的衣袖拉起她的手，带了些恳求地道：“璃儿，你现在都已经离开他了，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筝玉微微一怔，随后问道：“我已经是嫁过人的人了，你不介意吗”

萧择没有丝毫犹豫地道：“我不介意。”

筝玉又问：“我都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你也不介意吗”

萧择依旧毫不犹豫地道：“我不介意。”

筝玉想了想，又道：“如今的我，不再是以前那个英姿飒爽的女子，而是变得沉稳世故虚伪了，你还不介意吗”

萧择将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坚定地道：“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你还是她。”

筝玉微微抬眸，坦然地迎上他的目光：“倘若不是了呢”

萧择闻言一愣，唇角张了张，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筝玉抬手推开他的手，轻声道：“九王爷，你好好想想，如若你没有遇到当年只身闯军营的柏璃湘，而是直接见到了现在圆滑世故的我，你还会喜欢吗”

其实更直白一点儿说就是：如若不是柏璃湘，而是许筝玉，你还会喜欢吗

有些话没法言明，只能用这种似是而非的方式表达出来，见他微微垂下眼睑，沉默着不答话，筝玉心中已然有了答案，没有再做停留，牵起萧逸风给她的那匹马，调转马头沿路折回。

比赛很快就结束了，萧逸风手握红绫驱马返回起点，便看到筝玉脸色不太好看的坐在路旁的草地上，似有什么心事。走过去一问，得知她从马上摔了下来，差点儿受伤，方才意识到自己就这样不管不顾的让她参加骑马比赛太过大意了，后怕之余，忙深表歉疚，然后向参加比赛的众人告罪一声，亲自送她回府。

马车一路颠簸，驶到江府门口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

筝玉在萧逸风的搀扶下，从车上下来，由于上午赛马时受了些惊吓，又听萧择说了那样一番话，兴致不是太高，并未邀他进府喝杯茶，只道声多谢，便径自推门进去了。

沿着府中曲折绵延的白石子小径走回中院，筝玉原本打算回吟春园自己的房间去休息一下，顺便让人给弄点儿吃的，不经意转头间，突然看见不远处几棵刚刚长出花苞的杏树后面，慢慢走出一个雪白的身影。

由于此时春寒未尽，还不到杏花开放的季节，枝头没有稠密拥挤的繁花，花枝间的缝隙还是比较大的，所以基本无须费力，筝玉便能清楚的辨别出那人是萧逸云。

筝玉看到他的同时，萧逸云也看到了缓步走过来的筝玉，向着她微微一笑，朗声道：“你可算是回来了。”

筝玉加快脚步迎上前去，有些不解地道：“你怎么会在我家是有什么事吗”

萧逸云听她你我分得如此清楚，面上的笑容不禁淡去几分，但声音依旧柔和平静：“如若没有事，就不能来看看你么”

筝玉望着他道：“不是不能，是下官不敢劳烦。”

由于本就离得不是太远，这样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彼此对面。萧逸云自然而然地转身随上她的步子，见她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关切地道：“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怎么看上去不太高兴。”

筝玉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有些累了，休息一下便好。”

萧逸云微微转头看向她，温声道：“非得这样把自己包裹在一个坚硬的壳里，谁的关心都不肯接受么”

筝玉不由得一怔，扭头看向他那张温润高雅的面容，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萧逸云向她柔和地一笑，轻轻拉起她的手：“有什么事别闷在心里，说罢。”

筝玉没有推开他的手，潜意识里想要留恋这份温暖，她凝望着他沉默了片刻，觉得自己心中的苦闷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于是轻轻叹息了一声，有些失落地道：“我一直认为我比她通情达理，比她讨人喜欢，比她好，觉得自己能够代她活下来，是她的福分，可原来还是有那么多的人是喜欢她的，因为喜欢她，而爱屋及乌的对我好。”

虽然筝玉没有说出名字，但知道内情的萧逸云自然明白她口中的“她”指的是柏璃湘，那个在他看来骄奢任性的女子。不过他却并没有说什么，只凝视着她那张略带苦恼的清雅面容，眸带浅思地等待她把话说下去。

筝玉微微停顿片刻，接着道：“我今天见到萧择了，他告诉我让柏璃湘来楚国和亲是他向杜皇后请求的，我看得出来，他很喜欢柏璃湘，是真得很喜欢的那种。还有逸风，他那样的性格，我告诉他以往的一切我都不记得了，竟也是一副失落的样子，让人看起来十分心疼……他们越是这样，我心中的罪恶感就越强，倘若没有我的到来，也许柏璃湘就不会死……”

“别胡说！”萧逸云绕到她的前面，双手握住她的手腕道，“他们喜欢她柏璃湘，不过是先入为主的先见到了她，若他们先见到的是你，也许会更喜欢，这只是来早与来迟的问题。更何况……柏璃湘的死不是你的错，责任在我。”

“可是……”他虽这样说，筝玉心中还是有些疑虑。

萧逸云微微敛了敛神，真挚地望着她道：“阿筝，你知道吗，即便是我的责任，我也不后悔当初那么做了。不是不把一条人命当回事儿，只是倘若不那样，又怎会换得阿筝的到来”说着，突然黑眸一动，抬头向对面望去，“我想，他们也一定会这样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