筝玉觉得如若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等他们过来，然后再交谈上几句的话，定会让人觉得自己与他们是一伙的，而她本身却不想参与到这两派势力的争斗中去，于是抬手向薛子俊道了声告辞，返回到自己的马车前，与崔可吟先后上车了。

一路缓行，回到府中，给自己换了件儒雅的象牙白衣衫，筝玉从房中走出来，准备去厨房找点儿吃得，不经意抬头间，却发现一袭青衫的聂素之正站在房门不远处的一棵刚刚长出花苞的大梨树旁。

清晨不太璀璨的阳光穿透梨树稀落的枝梢打在他的身上，在那原本颀长清瘦的身躯上镀上了一层浅薄飘渺的淡金色，给人一种说不出的生动之感。

筝玉手扶门框惊讶地怔了片刻，尔后快步走下回廊高出地面的几级台阶，迎上前去，笑道：“素之，你怎么过来了”

聂素之也抬脚向前走了几步，却不似她这般轻松，在他清俊沉静的面容上，甚至还带着几分担忧之色。

走到近前，他微微止住脚步，看着筝玉也停了下来，轻声问道：“今日上朝，可还顺利”

“还行吧，”筝玉向他淡淡一笑，安慰道，“如今朝中两派势力明争暗斗，左相与右相也已完全失和，这个紧要关口，是没有人有功夫来理会我一个小小的刑部侍郎的。”

本来她还想告诉他，上朝期间是遇到了那么一点小小的波折，不过怕他会担心，最终还是有意的删剪了这个段落。

“那……”聂素之望着她那平静的面容迟疑了片刻，问道，“太子殿下为何会命人接夫人入宫，是不是有人质疑大人的身份”

筝玉闻言不禁一愣，自己虽然一直都把他当做一个值得信任的人，可好像从来也没有跟他说过自己不是江晋垣的事吧

这时，却听聂素之接着道：“大人寻个机会，还是把官辞了吧，这在京城不比在宁州，想要独善其身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况，冒充朝廷命官，女扮男装做官，都是死罪，就算有淳王护着，也不敢保证万无一失……”

“你说什么”筝玉面上顿时出现几分震惊之色，望着他道，“你是何时知道我是女扮男装的”

聂素之脸色微微一红，低声道：“大人还记得大半年前在永怀县容成公子的宅院中吧，那次大人一身女装从容成公子的屋内走出来，素之就知道了。”

“你那么早便知道了”听了他的解释，筝玉面上震惊更甚。

聂素之轻轻点了点头：“素之虽然愚笨，却不是傻瓜，那次大人虽称是在扮花旦，但就言行举止而言，男子与女子，终归是不一样的。”顿了顿，他又接着道，“当晚在孔令凡那院子里，大人让素之去向孔知县讲述多年来会试舞弊的现象，素之没有去，不是如之前所解释的去削花枝了，而是拿了剑打算去杀掉也知道了大人女子身份的孔令凡，为大人除去一个后患，只不过后来被容成公子阻止了。”

听他如此说，筝玉顿时想到那晚容成润确实在有意隐瞒她些什么。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何况聂素之当初的做法虽然有些极端，却也是为了她好，再去追究什么反而显得自己不近人情，于是也不再接着过问此事，只轻声问道：“既然那么早就识破我的身份了，那当时为何不说”

聂素之敛了敛神，认真地道：“大人不想让人知道，素之原打算一辈子都不说，让这个秘密烂在心里的。可现在境况不同了，这刚来到京城就有人质疑大人的身份，这样下去指不定会惹来什么祸端。素之无奈，便唯有将此事说出来，以劝大人早些把官辞了，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对上他真挚的目光，筝玉心头顿觉一暖，笑道：“素之，你放心，这个官我早就不想当了，只不过今日上朝的时候，皇上交待给我一个案子，等等吧，过几个月，等这个案子查清楚，我便向皇上递折子，请求辞官。”

聂素之微微松了口气道：“大人有如此想法，素之便放心了。不过官场险恶，大人在这几个月里，也要万万当心才是。”

筝玉慢慢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臂，轻轻一笑：“你放心吧，像我这种贪生怕死的人，是一定不敢掉以轻心的。对了，京城与宁州的气候不太一样，这两天在这里住着还习惯吧”

聂素之道：“我还好，觉得这里的空气挺湿润的，比宁州的春天舒服多了。只是婶……我娘她素有腿疾，在屋里待得久了，双腿就会疼痛难忍。昨日请容成公子看了，他说能医得好，给开了内服外敷的药，正喝着涂着呢。”

“如此便好，”筝玉微微侧眸望了望院落墙边那随风轻颤的迎春花枝，轻声道，“我过去看看她吧。”

离开自己的吟春园，与聂素之一同来到他与他母亲温氏所住的落斓居的时候，筝玉却意外的发现，容成润秦勉莫淮莫小楼和宣儿都在这里。

此时，容成润正坐在院子内刚刚发出嫩芽的蔷薇架下为温氏施针，其余之人围站在一边，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

那其中，属宣儿最为胆小，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双手抱着莫小楼的腰，埋在她的怀里，偶尔偷偷的瞧上一眼，稚嫩的小脸上一副心疼的表情：“小楼姑姑，润伯伯这样拿针扎奶奶，她一定会很疼吧”

容成润闻言不由一笑，微微抬头看向他，举起手中细长的银针道：“不然，宣儿来试试”

宣儿连忙抓着莫小楼的衣襟绕到她的身后，探出个小脑袋，狡黠地道：“宣儿才不要呢，宣儿又没有生病，润伯伯自己试试好啦。”

不经意偏头，看到刚刚到来的筝玉与聂素之，立刻松开莫小楼，快步跑过来，惊喜地道：“爹爹，你回来啦！”

筝玉快走几步迎上去，屈下身来抱住他，笑道：“爹爹想宣儿了，听说宣儿在素之伯伯这里，一下朝就过来看宣儿了。”

宣儿身子一歪，顺势偎在她的怀中，将全身的重量都集中到她的身上，扬起一张稚嫩的小脸道：“宣儿听小楼姑姑说，爹爹现在是个大官了，那是有多大啊”

“这个嘛——”筝玉想想道，“就是很大很大的，走在大街上，很多人都得听爹爹的话。”

“那润伯伯也得听爹爹的话吗”宣儿又问。

筝玉笑道：“当然得听。”

宣儿有些激动地挣脱她的怀抱，回身指着容成润道：“润伯伯他刚才拿那么长的针吓唬宣儿，爹爹该怎么惩罚他啊”

筝玉宠溺地拍拍他的小脑袋，冥思苦想了一阵，认真地道：“那就罚他中午不准吃饭，好不好”

宣儿小脑袋瓜郑重地点了几下，威胁地看着容成润道：“看你还敢随便吓唬小孩儿！”

在场的几人听闻他这天真的声音，不禁都笑了起来，就连斜躺在躺椅上接受容成润施针的温氏，长满皱纹的脸上也露出几分慈爱的笑意。

容成润放下手中的针打，抬眸看向他，玩笑道：“好，您是大官家的小祖宗，润伯伯这个小小的大夫惹不起，行了吧”

宣儿得意地冲他一笑，然后转过身来拉起筝玉的手：“爹爹，娘亲也从宫里回来了吧我们不理润伯伯了，去找她吧。”

筝玉想到今日朝中皇上交给她的那王侍郎遇刺以及赈灾银粮被人掉包的案子，知道以自己一人之力，想要查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于是身手拉起他的小手，商量道：“爹爹还有话要跟润伯伯他们说，让小楼姑姑带你去，好不好”

莫小楼闻言走过来，细嫩的双手轻轻放在宣儿小小的肩膀上，柔声道：“宣儿乖，走，姑姑带你去找娘亲。”

小孩子清亮的眼眸中立刻出现一抹失落之色，楚楚地望着筝玉，等了一阵子，始终不见她妥协，有些委屈地道：“那你可要早点回去哦。”

筝玉轻轻抬手刮了一下他的脸颊，笑道：“好，爹爹跟润伯伯他们说完话，马上就去吟春园找宣儿。”

看着宣儿在莫小楼的牵领下几步一回头地走出落斓居，筝玉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敛起。这眼瞧着孩子越来越大了，她该怎么跟他说她其实并不是他父亲呢……

许久，意识到自己再接着这样烦闷下去没有任何意义，她才方从对于这件事的苦恼中回过神来，面上重新泛起笑容，抬脚向几人所在的蔷薇架走去。

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有句话叫做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真到了无法隐瞒的那一刻，再去想办法也不算太晚。当务之急还是要快点儿查清那王侍郎遇刺一案，然后像聂素之所说得那样，把官辞了，离开京城这个是非之地。虽说目前样貌不同这一关算是过了，但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如果继续在这官场待下去，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出现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