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出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也说了自己该说的，筝玉不想再接着打扰吴错休息，就没有再做停留，与聂素之一同走出房间。

此时秦勉与莫淮还在外面等候，看到二人一起出来，秦勉原本炯然的眼眸中顿时出现一抹失落之色，不过很快，那种情绪便又消失了，他快走几步迎上前去，向着二人问道：“大人，聂先生，他怎么样了”

聂素之笑道：“秦护卫，你放心，他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只需好好静养。”

秦勉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这样便好。”

莫淮立刻跑过来拉住秦勉的衣袖，一脸天真地道：“秦大侠，现在没事了，你可以教我武功了吧”

秦勉有些迟疑：“这……”

“好了，好了，我们快走吧，这眼瞧着就要到晌午了。”莫淮不顾他的犹豫，拽着他的衣袖向外面走去。

秦勉走得不是太情愿，几步一回头，查看筝玉的脸色。

他身为一个习武之人，行走江湖多年，虽然没有变成一个粗鲁的武夫，但心思也并不是多么细腻。可饶是这样，他还是隐约感觉到，筝玉在一步一步的远离他，由内到外的远离，那是心的抗拒。

然而，在她的脸上，除了面具似的微笑之外，他什么也没有看到。

对于筝玉与秦勉之间这点微妙的变化，聂素之并未察觉到，他望着秦勉走远，笑着问道：“大人，那我们现在该去哪儿”

“不是我们，而是我。”筝玉偏头望向他，笑道，“素之兄，你留下来好好照顾吴错，我去学堂看看，这会试考试马上就要到了。”

“也好。”聂素之见她主意已定，也不再多说什么。

筝玉告辞之后，从回廊的台阶上走下来，向院子外面走去，在快要走到院门口的时候，突然想到什么，转回头来道：“不要让秦勉单独接近吴错。”

聂素之有些不解：“为什么”

筝玉想了想，如实地道：“他与裴玄凌是故交，吴错受伤与裴玄凌有关，我担心他会为了保护裴玄凌而对吴错有所不利。”

聂素之问道：“大人不相信他么”

“我……”筝玉微微迟疑了一下，有些苦恼地道，“我不是不相信他，我知道在我遇到危险的时候，他一定会全力保护我。但是，以他与裴玄凌的交情，我无法确定他在我们两人之间的立场。倘若……倘若有朝一日，我与裴玄凌两个人只能活一个的话，我不知道他会如何选择。”

筝玉没等聂素之再说些什么，大步向院门走去。

有些挫败，有些无力，真正谈及到这个问题，她才恍然发现，原来自己一直以为的可以放下心来信任的两个人，也不是那么的绝对。

崔可吟是全心全意的对自己好，可是，倘若把她的选择放在自己与宣儿之间呢容成润虽然与自己有着一种惺惺相惜的默契，可是，在自己和容成家之间，他会做出怎样的选择更不用说聂素之有他婶母，莫小楼与莫淮是姐弟，采频与阮大娘是母女了。

这世间的好本就没有绝对的，关键只在于相对比的那一方。宣儿容成家聂素之的婶母温氏都不会与自己产生任何负面因素的牵扯，所以她可以权且相信崔可吟容成润与聂素之。而裴玄凌将来会是对峙的一方，所以她质疑秦勉的立场。

从院子里走出来，看到外面枝梢横斜的植物，璀璨夺目的阳光，以及入目之处大片大片的希望，筝玉方才释然了些，唇边同时泛起一抹浅笑，那是自嘲。

自己方才都在想了些什么呢崔可吟的立场容成润的立场假如按照这样的逻辑，就是自己曾经的父母，他们那么疼爱自己，她也不敢确定，倘若在她与弟弟之间，他们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筝玉有时候自己都反感自己这一点，总是会夸张地臆想出一些有的没的，来纠结苦恼，甚至折腾自己，这种行为总结出来就是：很傻很天真，很蠢很无聊。

因为心中太过于内心戏，筝玉并未怎么留意周边的环境，所以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金桂树后站了个人。

待筝玉走远之后，那人从树后走了出来，正是她以为早已与莫淮离开了的秦勉。他望着她快步离去的身影，向前跟了两步，用只有自己才能够听得见的声音道：“你放心吧，我会让你明白的，无论与谁相较，秦勉的立场，始终都在你这一边。”

从吴错养伤的院子离开之后，筝玉并未在府中多做停留，直接命人备车，去了位于城中位置的居正堂。

往常出门筝玉最常带的人是莫淮，但是现在莫淮在跟秦勉学武功，她不想去打扰他，于是选择让顾青陪同。

相较于莫淮，顾青的好处就是行事稳妥，不会像莫淮一样总是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筝玉觉得他的性情有点儿像萧逸云身边的青玄，并且还有从军的志向，若是好好栽培的话，将来必定会有所成就。

三年前陶元静死的时候，她曾在陶府承诺有机会会举荐他，那不只是随便说说，而是真的怀着一颗惜才之心。这三年来她一直有心留意着，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罢了。

不过，这事从那以后筝玉也从来没有再提过，她向来讨厌那些空口承诺，与其一次次的给人希望又让人失望，她更愿意什么都不说，只拿结果来证明。

仲秋过后的天气，已经有些凉了，筝玉虽然一向贪恋沿途风景，但为了保暖起见，还是将马车两边的车窗帘放了下来，借以阻挡寒风入侵。

马车在砖石铺就的平坦地面上晃了约莫半个时辰，居正堂便到了。二人从车上下来，看到大门此刻是虚掩着的，透过门的缝隙，隐约可以瞧见里面桂枝交错，金黄一片。

顾青将马车停好，走上前去敲门，没过多久，便听见门内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黑漆木门被从里面一把拉开。

开门之人是何大娘，只见她一身藏蓝色衣裤，腰间系着灰布围裙，两边的衣袖撸得高高的，脸上洋溢着慈爱的笑容。三年的时间，孩子们的陪伴，已经让她从失去儿子何武的痛苦中走了出来。

看到站于顾青身后的筝玉，慈祥的脸上不由出现一抹意外之色，抬脚踏出门槛，有些惊喜地道：“大人怎么来了”

筝玉向前一步，笑道：“这会试考试没几天了，我来看看孩子们准备的如何了”

“孩子们都很用功，大人快快请进！”何大娘让开门口的位置，让筝玉与顾青进去，再次将门掩好，道，“尤其是小聪那孩子，平时不是最努力的一个，成绩却是整个学堂最拔尖的，什么都能轻轻松松的学会，先生们直夸他是天才少年呢！”

说着，看到从前排屋内走出来的端着搪瓷盆的年小聪的奶奶，忙向她招招手，高声道：“大嫂子，江大人来了，你快过来，跟他说说你们家小聪的情况！”

年小聪的奶奶闻声转头，果然看到何大娘身旁的筝玉，满是皱纹的脸上不禁出现激动之色，将手中的搪瓷盆搁在旁边的架子上，晃动着不太便捷的身子向他们这边跑过来。

跑到近前，什么也没说，便扑通一声跪在筝玉的面前。

筝玉未曾料到她会跪自己，慌忙屈身去扶她，她却坚持不肯起来，感激地道：“大人，若不是大人您，我老婆子早在三年前就去见阎王了，您救了我一命，又开办学堂，让我家小聪有书读，您是我们年家的大恩人呀！将来小聪要是有出息了，我们一定好好报答您……”

筝玉忙再次去扶她，温声道：“年奶奶，您先起来，有什么话，我们起来再说。”

对于大恩人这个称呼，筝玉觉得自己实在担待不起，她的这一跪，更是让她无地自容。她的病是容成润治好的，自己没有帮上一点忙，而办学堂所需的费用，除了开办之初募捐的时候她为走形式的捐了一些之外，其余的费用，一文也没有来自于她的俸禄。

然而，为了保持她早已树立起来的江大人的高尚形象，这些是不能说出口的，筝玉为求安心，便待年小聪的奶奶起身之后，十分真诚地道：“年奶奶，您听我说，您刚才所说得那些，都是我身为一州知府应该做的，您无需为此而觉得受了我什么恩惠。小聪那孩子是您的骄傲，何尝不是这居正堂的骄傲，是我的骄傲，他若将来有出息了，大家都会知道，他是我江晋垣看中的人。”

“大人……”年小聪的奶奶还想再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筝玉抬手拍拍她枯瘦的手背，笑道：“好了，不说这些了，年奶奶，您与何大娘先忙着，我过去看看孩子们。”

告别何大娘与年小聪的奶奶，筝玉与顾青绕过前排房屋来到上课所用的教室的时候，发现此时还未下课，正打算在外面等一下，一袭浅灰色布衫的齐先生突然从教室里走出来。

这齐先生是学堂三个先生中年纪最长的，也是最德高望重的，带年小聪所在的那个班。当初也是从他的口中，筝玉才得知年小聪并非一个坏孩子，偶尔偷路人的钱袋，也是为了给他奶奶治病。

他原本是打算去旁边那间供他们三个先生休息的屋子的，但看到筝玉与顾青站在外面，立刻又改了方向，向他们这边走过来，同手遥遥朝着筝玉抬起双手：“江大人来了。”

筝玉微笑着向前迎了两步，也象征性地冲他抬了抬手：“齐先生。”

那齐先生由于步调迅速，很快便走了筝玉的面前，望着她道：“大人，在下有一事想要请示大人，正打算明日去府上拜访大人呢，不想大人今日竟然来了。”

筝玉笑道：“先生有何事”

齐先生看了一眼旁边的顾青，略一犹豫，道：“大人可不可以借一步说话”

顾青立刻识意地道：“大人，顾青去看看何大娘她们有没有什么活需要帮忙。”

筝玉点点头，看着他向回路走去，直到身影消失不见，遂又转过头来，看向面前的齐先生，道：“齐先生有何事”

那齐先生想了想，问道：“大人觉得年小聪这孩子怎么样”

筝玉颇为赞赏地道：“是个人才。”

那齐先生垂头思虑片刻，抬手捋了捋胡子，又道：“这孩子可不是一般的人才，在下觉得他将来必是国家栋梁。只是，现在他的年龄太小了，若是此时便中举，入了官场，将来世上不过是多出一个风花雪月舞文弄墨的文人，不如趁他还小，让他受点挫折。”

“先生的意思是……”

齐先生郑重地点了点头，说道：“大人，这几天朝廷派来主考的监察御史就要到了，还请大人能够早做决断。”

“这……这可不是小事……”筝玉迟疑了片刻道，“齐先生，您先容我回去好好想想，开考之前我一定给您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