筝玉道：“你的意思是，那派遣刺客之人是想利用贺盟主宴请你的时机除掉你，然后嫁祸于贺盟主，来个一箭双雕”

秦勉点点头：“或许如此吧。”

聂素之不解地道：“既然是还未到客栈便遇到了刺杀，那你怎么会出现在宁州境内永怀县虽是宁州与岑州的边界，但从环秀山庄附近到此处，少说也要三个时辰。”

筝玉也道：“而且你伤得这么严重，若是昨晚受得伤，恐怕早已因为失血过多而……”想了想，觉得不该那样说，遂又住了口。

秦勉想了想，道：“其实，我昨晚并未受到重伤，只是被刺伤了肩膀，我见自己使不上力气，抵挡不住那么多人，便趁着天黑寻了个隐秘的地方躲了起来。我本无心去做什么武林盟主，现在看到那些人竟然为了这个位子而不惜杀人，更觉得没什么意思，便等他们离开之后，也决定离开这里。谁知快走到天亮的时候，竟然再次遇袭，当时身上的药劲还未散去，再加上赶了一夜的路，体力透支，是以……倘若不是大人与先生相救，秦勉此时恐怕已经成为路人眼中的无名尸骨了。”

无名尸骨，无名尸骨……筝玉用力握住自己衣袖中的丝帕，手心汗水早已将丝帕浸湿。

不是怕，而是失落，失望。暮色寒重，血雨腥风，这就是她前世所向往的“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江湖么

但是，已经来到这里已经触碰到江湖的界限是无法改变的，逃避只能说明自己的懦弱，所以沉默片刻之后，筝玉道：“让你的尸首被人发现，成为指正贺盟主为了保住武林盟主之位而杀人的证据，这就是他们将你抛到官道上的真正原因吧。”

秦勉唇边泛起一抹冰冷的笑：“不错，那些人正是打得这个主意，所以才没有让我凭空消失。那些人大概想不到，我竟然还活着。”

筝玉想想道：“你身负重伤，就安心留在这里养伤吧，等到身子彻底养好再行离开。那武林盟主你既然无心去做，不如放下。”

秦勉面上出现一丝不甘，挣扎着要起身，道：“大人，多谢大人好意，但请恕秦勉不能从命。事情已经过去一天了，也不知道他们会怎样为难贺盟主，我得去趟环秀山庄，将事情解释清楚。”但是，才刚刚起来一点儿，双脚还未着地，便牵动身上的伤口，面上不禁露出痛苦之色。

筝玉眉头一蹙：“你瞧，你连动一下都会这样，怎去环秀山庄”

“可是……”秦勉面上出现为难之色。他不能让自己成为那个被人利用来害人的工具。

筝玉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放心，这件事情我虽无法去管，但我会修书一封给岑州知府韩大人，请他出面去阻止那些人的阴谋。我与韩大人虽素无来往，但听闻他为官刚正不阿，是因为弹劾了左相杜奎的门生才被贬为岑州知府的。贺盟主多次慷慨布施，这样好的人，想必他不会坐视不管，任由其被那些用心险恶的人所冤屈的。”

秦勉这才算松了口气，再是向筝玉一抱拳，感激地道：“秦勉多谢江大人。”

筝玉一向认为答应过别人的事情不做到是很可耻的，她甚至还觉得，这是人品有问题的表现，与偷窃诬陷别人等行为没有什么两样。她自己当然不愿意成为人品有问题的人，所以从秦勉所在的客房离开，回到自己的房内，她便立刻着手写了封给岑州知府韩大人的信，然后唤来莫淮，将信交到他的手上，让他第二日亲自送去岑州府。

第二日一大早，莫淮出发之后，筝玉也决定不在这镇上停留了，直接去永怀县城。经过一晚的考虑，她觉得，与其花上十几日的时间在这里等待秦勉伤势痊愈，倒不如自己先去永怀县城，将那县太爷公子私自扣押吴老汉儿子媳妇的事情调查清楚，还吴老汉一个公道，说不准等这件事情办妥之后，还可以返回来探望他。

去永怀县城一事，筝玉原本是打算自己去的，让聂素之与温氏留下来照顾秦勉，但聂素之却对她很不放心，生怕会出什么事情，执意要同她一起去。筝玉想了想，觉得路上有个伴儿也不错，便给温氏留了些银两，托她好好照顾秦勉，与聂素之一起上路了。

这个镇子离永怀县城并不算太远，据客栈掌柜的所说，步行也就半天的时间。考虑到自己与聂素之都不会驾车，筝玉便果断选择了步行，一边还有些得意的想，乘坐马车进城太过招摇，不利于私下里调查事情的原委，自己这一决定甚是明智。

没有马车，不用考虑颠簸一事，他们便选择了抄近路。聂素之前些年进城参加考试的时候多是步行，常走的就是这条路，由他在身边做向导，虽然道路很是曲折，也根本不用担心迷路问题。

筝玉漫不经心地欣赏着沿途风景，与聂素之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不知不觉，太阳便已经偏南了。阳光穿透稠密的枝叶缝隙，在他们身旁开满野花的草地上打下一片晃动的光斑，很是美丽动人。

聂素之拈起衣袖擦了一把汗，抬手向前指了指，道：“大人，到前面转个弯，再往前走就是官道了，上了官道，便能看到城门。”

筝玉笑着点点头，在他的引领下向前走去，果然不出半个时辰的功夫，便看到那永怀县城低低矮矮的城门。

此时城门是打开着的，由一队蓝色公服的官差负责把守，远远便可以看见城内城外排队进出的百姓。

二人走过去，排在进城队伍里，没过多久就顺利进了城。他们就近找了个叫做同福客栈的地方安顿好住处，用过午饭，一路的疲劳也尽数散去，觉得时候尚早，打算出去走走，探一探这永怀县的民情。

刚出客栈，没走几步路，突然外面一个挑着两篮子青菜的老大爷一步没走稳，踉跄几步，险些摔倒。筝玉忙走过去，伸手扶住他，关切地道：“老人家，你没事吧”

老大爷站稳脚步，放下肩上的挑子，向着筝玉一躬身，感激地道：“多谢公子扶了我老汉一把，要不，这两筐菜还不得全撒了。”

筝玉笑笑道：“您说哪里话。我看您年纪也大了，怎么还去卖菜，若是不小心伤到身子，岂不是得不偿失了”

老大爷转头看了一眼篮中的青菜，道：“公子有所不知，这菜不是挑去卖的，是要给县大人送去。”

聂素之一听，面色立刻一变：“这个赃官，收受贿赂纵子胡作非为也就罢了，竟然连一位老人家都不放过！”

老大爷忙解释道：“这位公子，不是这样的，县大人他是个好人，昨天我儿子被城西的恶霸毒打，他还把那恶霸下了大狱呢，那恶霸家里送了银子赎人，都给退了回去。我儿子治病抓药的钱，也都是县大人给付的，我老汉家里穷，无以为报，只能从自家地里拔这两筐青菜给县大人送过去。”

“这样”筝玉眸中出现几点疑惑，转头看向聂素之。

对上她的目光，聂素之唇角一抿，显得比她还要不可思议。

老大爷没有注意到二人的小动作，低声自语：“县大人他是个好人，好人呢！”他抬头看了看天空的日头，觉得时候不早了，屈身去挑地上的菜篮子，道，“我得赶紧走了，要不，这菜都得晒蔫了。”

筝玉忙伸手帮他托了一把，道：“老人家，您当心点儿。”

街道之上人来人往，老大爷那颤巍巍的身影很快淹没在人群之中。

筝玉站在原地沉思了片刻，转头看向身旁的聂素之：“素之，你怎么看”

聂素之摇了摇头，平心静气地道：“大人，我们还是再打听打听吧。”

“你不生气”

聂素之一愣：“什么”

筝玉道：“那知县收受别人贿赂，害得你会试不得中，无法参加殿试，不然，以你的才学，说不准能中状元。现在竟然有人说他是好人，你就不生气么”

聂素之想了想，道：“我是看不惯这种人，却不是生气。原本我已经认定他是一个赃官，现在却听到有人说他是一个好人，所以有些怀疑自己之前的猜想。”他的目光澄明而坚定，带了些包容的，投向人来人往的街道，“无论如何，都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不要无故冤枉了别人才好。”

这时对面走来一个身穿浅褐色短衫面目慈和的大叔，聂素之稍作迟疑，快步迎了上去。

筝玉却站在原地没动，她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虽然他身上没有名贵的衣衫，身材也不够伟岸，甚至偏近于瘦弱，但她却感觉他的身影异常的高大——对待有可能多次误了自己前程的人，没有立刻将其否决，却带着一份探求真相的平静心绪，那是心怀天下者应有的气度。

有句俗话说，宰相腹中能行船，筝玉觉得，聂素之也有那载人行舟的胸怀。至于他不是宰相一事，她相信，蒙尘的珍珠，早晚有他绽放光彩的一天，只是早晚罢了。

那大叔口中的知县大人，也如同方才老大爷口中的一样，是个一心为民的好官。筝玉在原地停顿片刻后跟过去，便听到他夸赞那知县如何清廉如水，如何公正廉明，如何惩奸除恶。

两个人的答案当然是不足为信的，接下来他们又问了许多人，男女老少都有，得到的答案却无一例外，都认为那孔知县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