筝玉脸色微微变了变，不想容成润竟然会拿这句话来回她，她当时只是看他劳累心有不忍而已，现在看来简直是自己堵了自己的后路。不过，转念想了想，她又笑了：“容成啊，你也说过，若是容成不想答应的事情，就算我勉强，也没有用，答应了，那是因为你愿意。既然你都愿意帮我查案了，现在再来反悔，岂不是食言了，这要是传出去，对你的名声可是不太好……”

容成润笑容一僵，听那意思，就是倘若他不答应，就一定会背上言而无信的恶名了。

筝玉眼眸转了转，又做出一副很动情的样子，接着道：“其实，我也不是有意要为难你，只是这案子关系着一条人命，若是不小心弄错了，冤枉了谁，那就不是后悔自责所能补偿的了。我是相信你有能力查出真相，所以才来请你帮忙，你若坚持不肯答应，我再查不出真相，到时候真得冤枉了谁，被人指责也就算了，倘若他们再因此认为你容成公子是一个明明能救却见死不救，视人命如草芥的人，那就不好了。”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楚哪些是发自真心的，只是说完之后，眼眶跟着红了几分。

容成润看她那无辜的样子，眼睛忍不住微微眯起。刚刚一个言而无信也就罢了，又跟着来了一条视人命如草芥，这女子还真是有些小聪明，一边抬他，一边给他挖坑。什么相信他有能力查出真相，其实那意思说白了就是“你若不答应，就是见死不救，视人命为草芥”。这哪里跟他有半点儿关系了，分明是她做为知府的责任好不好，却全部归咎到他的身上来，还说得跟真得似的。

不过，他还是有些欣慰的，她这些小聪明是放在正路上，而不是害人谋取私利。不然，宁州府摊上这样一个知府，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你到底是答应，还是不答应”见他许久不说话，筝玉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衣袖。

容成润淡淡一笑，望着他，反问道：“你都这样说了，我还能拒绝么”

“容成，你真好！”见他有同意的意思，筝玉毫不吝惜地给予赞扬。想了想自己今天出门的目的，她的眼眸微微一转，又道，“作为致谢，吃过午饭之后，我陪你在宁州城四处走走。”

那话音未落，容成润唇角忍不住微微一抽。一个连路都找不准的人，说要陪他四处走走，依他看，八成是她自己想要走走了，又怕迷路，所以想要他来带路。

他是有四处走上一走的想法，也不介意为她带路，可就是觉得她那明明有求于人还一副为别人好的样子有些碍眼，于是故意清了清嗓子，声音温润地道：“筝玉贤弟不必客气，这宁州城的路我走了二十多年，每一条街巷都熟悉，自己一个人去走走就可以。筝玉贤弟府衙中想必还是有事要忙的，就不必为我再耽搁了。”

“不不不。”筝玉连忙摆摆手，“话虽这样说，但是我们都遇上了，我若不陪你，总归不太好。”

“筝玉贤弟的心意我领了，可我这个闲人，耽误你宝贵的时间，心里会过意不去的。”容成润一副很善解人意的样子。

这人还真是执拗，筝玉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但为了不让他再以不愿耽误她的理由推辞，筝玉解释道：“你不用觉得过意不去，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忙。”

“是吗”容成润唇边勾起一抹很是柔和的笑容，“筝玉贤弟你这坚持，一定要陪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有什么别的用意呢。”他好看的眉梢轻轻一挑，“嗯”

筝玉对上他那了然的目光，突然发现其实他早就知道自己提出陪他走走的真正目的，没有揭穿，只是想让她亲口承认罢了。她也更加清楚，这种情况，再接着装下去已经毫无意义，于是轻轻舒了口气，有些挫败地道：“好吧，我承认，其实是我想要四处走走了，但又怕迷路，所以想让你来带我。”

“早说不就好了吗”容成润继续温柔无害地笑着，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筝玉贤弟啊，偶尔耍一两次小聪明情有可原，可是多了，就虚伪了。”

筝玉轻轻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容成润随口问道。

筝玉敛眸沉吟了片刻，抬起头来望着他，一本正经地道：“知道在你容成面前，我这点儿小聪明是小巫见大巫了，以后还是坦诚一点儿为好，否则绕来绕去，被绕进去的还是自己。”

“哈哈哈……筝玉啊筝玉……”容成润原本以为她是认可他小聪明耍多了就虚伪了的说法，没想到她竟然会给出这样的回答，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不过，他却并未忘记筝玉之前说过的要请他吃饭的事，一边笑着，一边转身，挥了挥如蝶翼般宽大的衣袖，向位于附近的楼外楼走去，也不在意周围路人看他的怪异的目光。

“有那么好笑吗，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筝玉低声轻喃着，抬脚跟了上去。

来到酒楼的三楼，二人还是去了老地方——那个靠窗的位置。倒不是挑剔，只是此时正值午餐的时间，三楼的人相对于平时的时候多了一些，这整个大厅之内，就只剩那一个位置了。

筝玉环顾一番这大厅众人，心中有些奇怪。在她看来，这靠窗的位置安静一些，又能看到外面的情形，是个不错的位置，为什么那些人都不来这里坐，难道说古人对靠窗的位置有什么忌讳这也不对呀，她第一次来楼外楼的时候，容成润就坐在这里，那个时候厅内的空席还有很多。或者是大多数人都喜欢热闹吧，像容成润这样的属于少数，筝玉这样猜想。

在她环顾众人的时候，筝玉自然也发现，那些她看过的人，同时也在看着他们。至于看他们的目的，用手指头想，筝玉也知道，定是与那断袖的传闻有关。外面那传闻传得沸沸扬扬，他们还敢在这大庭广众之下露面，不成为众人瞩目的对象才怪。

不过，筝玉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认为自己只是个配角，大家关注的对象主要还是容成润。

她是知府，是江晋垣的身份不假，可是她才刚来宁州没几天，有几个人能认出她就是知府大人，那断袖传闻中的另一个主角说不准会认为她是容成润家中那众多美男子中的一个。但是容成润不同，他在宁州生活多年，天人公子的美名远播在外，又有几个人会不认得他

容成润自然也发现了那众多对他瞩目的目光，但他并不以之为杵，甚至很悠然的，微微笑着，唤过小二哥，让他准备酒菜。

筝玉看他这反应，突然觉得自己有些佩服他，如果换做是她，被别人这么盯着，不管那所谓的流言是不是真得，也早就觉得无地自容了。

酒菜不久之后便上桌了，容成润拿起那如玉脂般透亮的白瓷酒壶，向着桌上两个同样质地的酒杯倒了满满两杯酒，举起其中的一个，向筝玉轻轻一举：“来，筝玉贤弟，我敬你一杯。”

筝玉自认为做为配角的，已经被看得十分不自在了，见他还有如此雅兴，有些不满地道：“还喝什么酒，你快想办法，让他们住嘴吧。”

容成润举起酒杯的手微微一顿，酒便自那满满的酒杯中溢出来，滴在那摆满美味的黑漆木桌上，甚至有一两滴从桌上溅起，落在他的身上，在那雪白的衣衫上留下一两滴淡青色的水渍。

许久，他慢慢将酒杯在桌上放下来，微垂眼睑思虑了片刻，抬眸望向她：“以我的功夫这样做是没问题，但是你确定我这样做了，你不会拿我问罪”

筝玉有些奇怪地望着他：“为什么要拿你问罪”

容成润比她还要奇怪：“你真的不会拿我问罪你不是最重视生命吗”

“不错，我是重视生命，觉得生命是无可替代的。”她不解地望着他，“可是，这和不让他们接着议论下去有什么关系吗”

“怎么没关系”容成润定定地望着他，“这么多人都死了，还没关系吗”

“死了”筝玉怕引起别人的大惊小怪，故意压低声音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让他们死了”

“你不是让他们住嘴么”容成润问道。

筝玉点点头：“不错，但是，这和死有什么关系”

容成润淡淡一笑，道：“怎么你不是让我杀了他们吗”

“什么”望着他那张风仪温雅的面容，筝玉简直不敢相信杀人这样恶毒的字眼，他竟然可以那么云淡风轻的说出口。仿佛那么多条人命，在他眼里，死就死了，根本无所谓。

筝玉却做不到无所谓，在人人平等的现代社会生活了那么多年，她的心中，不管权势高低，生命都是同等重要的。既然自己不愿死，那么想要好好的活下去，那就自然没有任何理由去剥夺别人的生命。他一句简单的话，透露出来那样一种信息，让她觉得十分震惊。原来，真得会有人如此不把别人的生命当回事儿。

但是，比震惊更多的，却是失望。她一直都觉得容成润很好，属于很好很好，没有任何缺点的那一类，就像一张无暇的白纸。可是，有一天，却突然发现那张白纸上有一个很小很小，微不可察的污点，正是那个污点，让本来完美到极致的白纸，带上了那么一点点儿不完美。

其实，那个污点儿可能很多人都会有，她心里也是有数的，但她就是觉得不应该出现在那张几近完美的白纸上。其它被涂鸦的乱七八糟的纸张，多上一点，两点，哪怕是三点，都无所会，她甚至还会欣慰地去想，它至少有那么一些空白的地方。

或许是她有些强迫症吧，可以去接受不完美中的完美，却怎么都无法接受完美中的不完美。明明知道后者比前者要好上许多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