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小聪担心那老人，那是因为她是他的奶奶，他的亲人，可是筝玉呢，她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理，才会有如此的表现

清正廉明的官员他见多了，上一任知府闵大人，那就是一个少有人能比的清官，当年他初来宁州的时候，宁愿得罪许多人，也不去陶府赴那接风宴，别人送去府上的东西，也都会原封不动地退回。可是，即便如此清廉的他，在知府任上也不曾这般关心过一个普通百姓，而眼前的这个女子却做到了，还那样发自真心，真得去担忧去苦恼，仿佛那病重中的是她的亲人一般。是见不得别人痛苦的样子，还是本性善良……

他猜不到，也没有真得想去猜，毕竟他们相识也只是很短暂的时间。只是看到她为素不相识的人这么用心的样子，她方才提出让他为那老人家医病的时候，他才没有拒绝。

许久，他将目光从二人身上收回，走到那放有纸笔的桌子旁坐了下来，也不介意那黑漆漆的板凳是否会把自己雪白的衣衫弄脏，拿起毛笔，去写药方。

“好些了，可算是好些了。”看到老人家咳过之后，脸色稍微变得好看一些，筝玉终于松了口气，欣慰地笑了。

老人家眼中盈着热泪，感激地望着筝玉：“江大人，要不是您，老身恐怕活不了几天了，您救了老身一命，老身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您才好。”

虽然那声音依旧很微弱，但那微弱之后却隐藏着一种希望。

筝玉轻轻握住她的手，道：“婆婆，您不要这样说，作为一州知府，这是我应该做得。再说——”她将目光移向坐在桌前垂眸写药方的容成润，“医好您的是容成公子，不是我。”

容成润此时已经将药方写好了，听到筝玉这样说，黑眸中闪过一丝微微的不解，他搁下手里的毛笔，转头望向她，不明白她为什么放着这大好的拉拢人心的机会不要，却还要往外推。

“容成公子，老身真是太谢谢您了……”老人家听到筝玉这样说，忙转头看向容成润，挣扎着要起身。

年小聪很是机灵，他见奶奶要起来，慌忙伸手去扶她。

“不要起。”容成润快步走过去，伸手制止了她，“我虽然已为你施了针，但你的身子太过虚弱，需要卧床休养一阵子方能痊愈。”

语毕，又转身走回桌旁，拿起方才他所写得那张药方，递向年小聪：“按照这方子给你奶奶抓药，之前那些药，切莫再用了。”

“是，谢谢容成公子。”年小聪感激地道。

容成润淡淡点了点头，转眸看向筝玉：“我们走吧。”

筝玉微微偏头望了望小窗子外面那已经黑透了的天，慢慢站起身来：“好。”

案子的事情要紧，梅师爷不可信，她必须要尽快赶去何家，看那验尸情况。

不过，还没踏出步子，筝玉突然想到抓药需要钱，不知道容成润这药方里有没有很贵的药材，他们这贫困的家庭不一定能买得起，于是从身上取出那还了容成润付了酒菜钱之后剩下的二十两银子，递向年小聪：“拿着，给你奶奶抓药用。”

“不，我不能要。”年小聪连忙伸手推辞。

老人家虚弱地道：“江大人，您救了老身一命，老身都不知道该如何报答您了，不能再要您的钱了。”

“婆婆，您说哪里话，您这还病着，抓药需要钱，没有怎么能成”筝玉说着，伸手拉起年小聪的手，将那二十两银子放入他的手心，“记着，好好照顾你奶奶，好好读书。”

年小聪飞快地点点头，表示听进了筝玉的话，但他仍坚持不肯要她的钱，又把那二十两放回筝玉的手中。

筝玉着急要走，没有太大耐心劝他，只又把那银子往他手里一塞：“听话，拿着。”

“不，我不能要！”年小聪仍是推辞，想了想，脸色一红，用低如蚊蝇的声音道，“上次江大人给的还没用完。”

容成润看这情形，明白筝玉是担心他们没钱抓药，这好不容易医好的病再耽搁了。但那年小聪的固执他也看在眼里，知道让他接下并不容易，于是向前走了两步，道：“我在城南至清街有个圃园，种了很多上好的药材，你拿着药方去那里取药，他们看到我的字迹，自然会拿与你。”说罢，转头看向筝玉，“时候不早了，快走吧。”

筝玉点点头，感激地道：“谢谢你，容成。”

告别老人家，在年小聪的相送下，二人走出年家那窄小萧条的院落。

外面有点儿冷，丝丝寒风穿过衣领衣袖的缝隙刺入肌肤，筝玉忍不住轻轻颤抖了一下。在这古代是没有高领衣衫的，看来找个时间，她得给自己弄条围巾来系上。要不柏璃湘这养尊处优的身子，哪天给她来个卧病在床，那受罪的可就是她了。

“在想什么呢”看到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容成润问道。他的声音很低很轻，生怕打破了夜里的宁静似的。

筝玉微微转过头去，看着他，轻轻一笑：“想了很多呢。”

容成润望着夜色中她那张有些模糊的隽秀面容，轻轻道：“比如——”

“比如——”筝玉敛眸想了想，笑容突然收敛，面上出现一丝苦恼之色，“容成，你觉得，这宁州百姓的生活质量怎么样”

“生活质量”容成润半解不解地重复一遍，问道，“具体是什么意思”

“就是生活水平。”筝玉眉头轻蹙，“宁州像年小聪家和何大娘家那样困难的人家多不多还有没有更差的富人家和穷人家的差距有多大”

她能不能尽快让他们过得好一些

至少应该是有饭吃有钱看病，不至于饿死病死。

容成润偏头静静地凝望着她，黑夜中虽然她的表情已经看不十分清晰，但那双澄澈的眼眸却那样明亮坚定，在这没有月亮的黑夜中，是那般耀眼，仿佛天空最闪耀的星子都要为之失色。听她说完，他沉吟了一阵子，低声道：“筝玉，你是一个好官。”

听到这般夸赞，筝玉并未说什么，洒然地一笑，微微抬头去看墨蓝的天幕中闪烁的星子。许久，她才自天空收回目光，望向与自己并肩走在这狭窄的巷子里的容成润，轻轻摇了摇头：“是不是好官，不是一时说了算的。清官容易做，只要不贪不附就好，做好官却很难。不是说立志要做一个好官就能做得了的，那要看自己的能力，看自己在这个任上究竟做了些什么。”

巷子并不是很长，不知不觉，二人便走到了他们之前所在的那条街道。筝玉抬眸望了望夜色中那参差不齐的建筑，以及灯火阑珊的情景，淡淡一笑：“好了，不说这些了，时候不早了，容成，你赶快回家吧。我记路不太准，就不送你了，要不再找不着回来的路。”

“你不是让我同你去何家验尸么”颇具耐心地听她说完，容成润诧异地望着她。

筝玉笑道：“我之前是打算让你同我去的，但是方才在年家为婆婆治病，已经很辛苦了，你还是先回去歇着吧。”

“那你还去不去何家了”容成润问道。

“我”筝玉抬手指了指自己。待从容成润眼眸中看到确定的目光后，思虑了片刻，轻轻道，“我是必须得去的。也不瞒你，容成，今天上午升堂审案的时候，我觉得梅师爷有些异常，怀疑他与这案子脱不了干系，如果验尸之事让他一个人负责，我担心他会做假。”

“让我与你一起去。”容成润轻轻道，“多一个人，总会好一些的。”

“不用了。”筝玉摇摇头，“你已经够辛苦的了。”

“你一个小小的……”“女子”二字差点儿说出口，容成润才发现自己差点儿失言了。这不是单纯的女扮男装玩玩，而是入仕为官，女子当官被发现了那可是死罪。他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冒着生命危险女扮男装来做官，但他知道她这样做必有她的道理，她不说，他也不想去主动揭穿。稍作沉默，在她还没看出任何疑点的时候，他忙改口，“我的意思是，你比我年纪还小呢，都能不怕辛苦，我若是嫌苦了，那岂不是要惹人笑话”

“这不一样。”筝玉轻轻咬了一下下唇，抬眸认真地望着他，“我辛苦，那是我身为知府，必须得承受这份辛苦，这是责任。可是，容成，你不一样，你本是一个优雅闲适的富家公子，什么都不必去管，若不是我非要让你来，你就不用那么劳累……”

“莫要这样说，筝玉。”容成润伸出一只手来轻轻放在她的肩上，浅笑道，“若是容成不想答应的事，就算你非得让我来我也不会来，答应随你来，那是因为我愿意，你不必有什么心理负担。我们还是快些去吧，要不才是真正耽搁时间呢！”

“嗯。”筝玉见他如此真诚的样子，突然不想再与他见外，她轻轻点了点头，感激地道，“谢谢你，容成。”

由于帮年小聪的奶奶医病耽误了不少时间，二人来到何家的时候，许多人都已经到了。

梅师爷在院子里不停地踱来踱去，似是没料到筝玉会来，看到她时，面上出现一丝诧异，忙迎上前来，向她拱手一礼：“江大人，这么晚了，您怎么过来了”

筝玉淡淡一笑，偏头看向旁边的容成润：“我听人说容成公子熟悉各种草药，医术十分了得，便亲自请了他帮忙来验尸。何武之死毕竟是条命案，别验错了，冤枉了谁。”

“还是大人考虑周详。”梅师爷脸色很轻微的一变，抬手指了指烛光闪烁的屋内，“大人，容成公子，快快请进，仵作已经在验着了。”

“好。”筝玉点了点头，没有多做停留，径自向屋门走去。走出几步，听到梅师爷的声音，“有劳容成公子了。”

容成润微微抬手向他虚礼一下，道：“举手之劳，梅师爷不必挂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