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敢看到了公孙贺，也看到了手执弓箭的霍去病。有那么一瞬，他呆住了。难道霍去病想杀公孙贺？为什么？杀死大臣，即便有武帝护着，他也难逃廷尉府的审判。霍去病疯了吗？还有，他为什么要杀公孙贺？缓轡走到秦真的身后，他冷冷的瞪着霍去病道：“骠骑将军这是要射鹿还是要射人？”

霍去病原本被熄灭的怒火被点燃了，李敢那明显维护秦真的举动让他十分光火，“李三，你离阿真远点儿。”

李敢闻言不屑道：“阿真？阿真两个字再不是你能叫的了。”

“你……”霍去病的眼睛都红了，深深的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秦真，他强忍着怒气道：“你知道什么？再说你管得着吗？”

“我怎么管不着？”李敢丝毫不惧的看着他，“你已经娶妻，并有了孩子，你还有什么资格叫阿真的名字？你还嫌害她害的还不够吗？”

“你……”霍去病咬牙道：“我们的事不用你管。”关于此事已经成了霍去病挥之不去的梦魇，谁提起此事都不亚于点燃了火药库一般。

“我偏管！”李敢挑衅似的看着他，“阿真是我义妹，她的事就是我的事。你伤了她就不成！”

秦真无奈的暗叹了一声，这还真是复杂到家了。霍去病气笑道：“李三，我劝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这和你无关。就算我真的负了阿真，也该是她向我讨伐，何用你狗拿耗子？”

“哼，霍去病，你不要太得意了。别人怕你这大司马骠骑将军，我可不怕。有本事咱们打上一场，看谁厉害！”

老天！暗自低叹了一声，秦真苦笑着开口道：“三哥，您别生气，我和他的事……”

“阿真，你不用多说了，我知道你对他情深义重，可这小子负你在先，你何必再对他念念不忘？三哥今天就给你出出气！”说着就拿起了弓箭。

秦真这一惊可非同小可，她可不愿李敢因自己的事跟霍去病决斗，那太荒谬了。可还没容她开口，霍去病已经举起了弓箭，“李三，咱们就看看今天鹿死谁手吧！”

“住手，你们俩这是干什么？”秦真气急的拦住了李敢，对着霍去病大喊道：“霍去病，你忘了我和你说的话吗？你不能射他，不能啊。”

霍去病闻言迟疑了一下，他明白秦真所指何事。也想起了之前于国锻的话：“李敢是你杀死的！”闭了闭眼睛，他的手慢慢的松开了。

可就在此时，李敢的箭却射了出来。秦真惊呼了一声，却已经无能为力了，只好下意识地喊了一句，“去病小心。”她只防备霍去病别杀李敢，却没想到李敢会杀霍去病，这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

霍去病气急败坏的喊道：“李三，你当真欺人太甚。你伤我舅舅的事我还没跟算账呢。”说着，一箭射出，人也迅速的伏在了马上。

秦真紧张地看着两支羽箭朝着两个人疾射，她有把握拦住霍去病的箭，却没办法拦住李敢的箭。也正因为这样，她在那一霎那呆住了。可李敢到底是将门之后，身子迅速的伏低，险险的躲过了这一箭。而与此同时，霍去病也躲过他的一箭。

李敢冷笑了一下，刚要再射，忽然发现霍去病的身后有一支羽箭疾射而至，方向却是自己身旁的秦真。

惊叫了一声，他本能的飞身跳到了秦真的马上，抱着秦真滚到了马下。可还没容他们起身，第二支箭已经到了。李敢顾不上多想，一把将秦真护在了自己的身后。那一箭带着风声和秦、霍二人的惊呼狠狠的扎进了他的前胸！

天一下子就转了起来，李敢恍惚看见了自己的父亲在对自己微笑。眼前渐渐模糊了，好像一切都不存在了……

秦真大惊失色地抱着他逐渐无力的身体喊着，“三哥，三哥，你别吓我啊，你不能死啊。”

李敢费力的将眼睛定在梨花带雨的秦真脸上，咧了咧嘴道：“妹子，我没事。”

秦真摇摇头哽咽道：“三哥，你可真傻啊，我的身手你还不知道吗？我怎么会被区区一支箭射到？三哥……”

李敢笑了，“原想着赢了今天的比赛，送你一个自由的，可惜……”

“三哥……”秦真呆住了，她从没想到李敢会对自己这般好，像真正的哥哥一样。而她从来就没有过亲人！

刚刚起身的霍去病也呆掉了，他知道那两箭不是他射的。因为他的箭绝不会对着秦真，甚至对李敢都没有切实的杀意，刚才不过是一时气急罢了。他知道自己那一箭和李敢射自己的的箭一样都是能躲过去的。多年的兄弟，他们都深知对方的底细。只要没存杀心，即便近在咫尺，二人的箭也不会伤到对方！那两箭是谁射的？他迅速的反应过来，回身看去，却见林中树影憧憧，一个人也没有……

刚刚赶到的士兵都傻眼了，秦真抱着奄奄一息的李敢；李敢的胸前插着一支羽箭；对面的霍去病将军却执着一支空的弓！

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还算明白的士兵走过来一看，顿时就呆住了，那是霍大将军的箭！

“李三将军被霍大将军杀了？”他的呓语顿时就将在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霍大将军杀了李敢将军？老天爷啊，这是为什么啊？

李敢费劲的说道：“霍去病？不……不是……”他的头无力的歪在了秦真的手臂上，最后两个字像叹息一般滑出喉咙，除了近在咫尺的秦真，谁也没听见！

霍去病傻了，难道这就是历史？李敢死在了他的箭下，可讽刺的是，那箭并不是他射的！

秦真摇头喊道：“不，不，三哥……”

“快去禀报皇上。”几个士兵慌慌张张的跑了。

霍去病苦笑起来：这回可真是百口莫辩了。

武帝目瞪口呆的听着士兵的回报：霍去病杀了李敢？老天爷，这孩子在干嘛啊？杀人者偿命，即便是自己，也不能明目张胆的将他包庇起来。头大的揉了揉太阳穴，武帝感到自己的好日子又结束了！跨上马，他朝出事的地方疾驰而去。

秦真看着霍去病道：“不用怕，我可以证明，李敢不是你杀的。他的死……”难过的看了一眼气息全无的李敢，“他的死是我造成的，和你无关。”

霍去病摇摇头，清晰地说道：“不，是我杀的。”

“……”错愕和不解瞬间出现在秦真的眼中。她不明白霍去病为什么要将这个责任揽在自己的头上。

霍去病苦涩的一笑道：“那两箭是朝你去的，不用猜都知道会跟谁有关。他们到底是我的亲人，我不想因为我的事将他们牵连进来。何况大汉没了我无所谓，没来舅舅和姨母，可就不一样了。太子年纪尚轻，又不讨皇上的欢心。如果舅舅他们因此而遭到皇上的猜忌，姨母和太子的地位就会不保。阿真，我只能抗下这桩罪过，别无选择。历史也是这样记载的不是吗？”尽管对他们的作为深恶痛绝，他还是不能狠下心来指控那些人，那些和他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更重要的是，如果他说出了实情，大汉恐怕要面对一场空前的浩劫，一场比匈奴进犯更加危险和致命的打击！

秦真怔了好一会儿突然哭了，眼泪顺着脸庞不断的滑下，声音却梗在喉咙里无法溢出。原来是这样的，李敢的死是因为自己，霍去病的这桩罪过却是因自己而起。如果不是她，这一切还会是这样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李敢的确是为了救她才死的。这一点毋庸置疑，也终将会困扰她的一生。

霍去病轻叹了一声，走过去将她搂在怀里，“阿真，你不必自责，这所有的一切都是我造成的。若我能早些放下这一切跟你走，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去病……”将头埋在他的胸前，秦真控制不住的痛哭起来。

武帝远远的看见相拥在一起的二人，心里当着是百味杂陈。自己再三的努力还是抵不过霍去病吗？摇摇头，他暗自下了一个决定。

当日，皇上宣布了李敢的死因：李敢在打猎时不慎落马，被群鹿踩踏，且被鹿角顶入前胸不幸惨死……

三日后，宫里下了一道旨意：着骠骑将军霍去病前往武威郡镇守。

同日，秦真被一纸诏书召进了宫，赐封玉夫人，三日后大婚！

闪电般的诏书在朝里激起了千层浪，所有人都知道李敢是被霍去病杀死的，武帝是明显有意包庇。至于秦真入宫一事——在这样大的事情面前就显得微不足道了。任何人，包括卫青和公孙敖等人都没有太过留意。毕竟和霍去病的安危比起来，秦真进宫的事实在是不值得费脑筋。霍去病在听说秦真奉召入宫的消息之后一下子就晕倒了。他不能相信他挚爱的阿真会选择了这样一条路。

霍夫人先是因霍去病射杀李敢一事而担惊受怕。之后皇上下旨将他调离了长安，才松口气的飘零还没来得及庆幸就见她的丈夫因获知秦真进宫的事晕倒。焦急和哀怨使得这个原本就虚弱的女人一下子病倒了。霍家彻底陷入了混乱……

未央宫，卫皇后苦涩的看着铜镜里依然美丽却以见衰老的容颜：自己的努力还是白费了。虽然去病没有娶秦真，可这个秦真却入宫了。想起她当日那饱含威胁和狠厉的话，她不觉一阵心寒。

“若我进宫，必定用尽一切方法留住皇上的心。”

“得不到的，我或许毁了他！”

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卫子夫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了心头。那是一种从骨子里渗出的惧意，惧怕那个明日起就要名正言顺入主藏玉宫的女人！

藏玉宫、玉夫人！多么讽刺啊，皇上为了她可谓是费尽了心机。借着李敢之死将霍去病赶去武威。名义上是护着他离开了这是非之地，实际上是为了将那个女人占为己有。冷笑了一下，只要弟弟和外甥无事，自己的失宠也就算不了什么了，太子的将来才是最重要的。长出口气，她端起了茶盏。可刚到嘴边，就见内侍来报，秦真来了。

她来干什么？刚刚放松的神经再一次紧绷起来。

真玉带着淡淡的笑意迈步走进未央宫的大殿，如踏云一般冉冉来到卫皇后面前，轻巧的施礼道：“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卫子夫已经调整好紊乱的呼吸，只是心里依然乱作一团。见她行礼便微笑道：“不必多礼，平身吧。”

“谢娘娘。”直起身子，她含笑看着上面的卫皇后，眼中却闪烁出一种类似于野狼看见兔子那般的目光。看的卫皇后背上一阵发凉：她想干什么？

打量着这个已经换回女装的秦真，卫子夫忍不住一阵艳羡。高挑的身材和那婀娜的体态像一株迎风款摆的细柳，又似崖边的青松。向世人骄傲的叙述着这具身体的主人是多么的年轻，多么的有朝气。原先那微微发黑的皮肤早就恢复了白皙和细嫩。卫子夫忽然发现，皮肤细白的秦真其实很漂亮。弯长的眉毛，狭长微眯的凤眼和那嫣红的嘴唇——她一眼就可以看出那不是胭脂造成的结果，那是唇本来的颜色。最要命的是她的声音。卫皇后从来不知道女人的声音可以好听成这样。娇柔中带着一丝刚强，傲慢中夹杂着一些娇憨和柔软。一个人的声音怎么可以如此的吸引人？

虽然她也是女人，可还是忍不住觉得心头一跳。这样的声音配上原本不难看的面容就已经把艳冠六宫的李夫人比下去了。何况，她的气质还是那样的与众不同。柔中带刚的味道、阳刚的味道、柔媚的味道、高雅的味道、狡黠的味道……很多不同的味道奇异的统一在这一具身体里，和谐而自然，清爽而不做作。试问这样的女人哪个男人会不爱？苦笑，再一次从她的心头冒了出来。这样的秦真若是想报复她、报复她们卫家恐怕是易如反掌吧？

“娘娘，臣妾一直想来给娘娘请安，可皇上不准。他说……没那个必要。”秦真笑盈盈地看着上面面色不断变换的卫皇后，轻启朱唇地说出了最残忍的一句话。

这句话果然将卫子夫的心狠狠的伤到了。她是来示威的，来向自己这个失败者示威的。但她入主未央宫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对于这类事早就应付自如。不过，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胆大包天到如此地步的女人。即便再受宠爱也终究只是个夫人，自己好歹也是太子的母亲，大汉的皇后。她这样放肆只能是自掘死路罢了，皇上现在喜欢她，将来还能喜欢她一辈子吗？想到这里，她笑了，轻描淡写地说道：“是啊，哀家的身体一直欠安，皇上是不准让人打扰的。”

很技巧的一句话，轻易的化解了自己尴尬。

秦真在心里评价着，脸上却不动声色地说：“哦？皇后病了？什么病啊？要不要紧？”

卫子夫微微一笑，“没什么要紧，只是偶感风寒罢了。”

“哦，是外感风寒啊。”秦真释然的笑了，“我还以为皇后的病是内里的呢。”

“叮”的一声轻响，皇后的镯子和茶盏碰了一下，“不知阿真何出此言？”

“呵呵，没什么，臣妾是想逗娘娘一笑的。”秦真笑着拿起了面前的茶杯，“娘娘可还记得秦真曾经说过的的话？”适当的敲打即可，毕竟没想真的揭破她。她是去病的姨母，这面子还是要留着的。尽管自己并不惧怕什么皇后。

“什么话？”卫子夫恼怒于她的无礼和大胆，同时又对她的话十分紧张。

“若是忘了就算了，那不是什么重要的话。”秦真放下茶杯嫣然一笑，“反正娘娘很快就会知道的。”

卫子夫震撼于她语气里赤裸裸的威胁，也恼怒于她的目中无人，当即皱眉道：“秦真，你不要太得意了。这宫里起起伏伏的事多了，很多不自量力的人都以为自己会胜利，但最终还是失败了。哀家还是大汉的皇后，不要忘记你的身份。纵使皇上再喜爱你，你也只是个夫人。不要将自己的退路都封死了！”

秦真歪着头看着她一言不发，卫子夫被她看的有些紧张。令人窒息的气氛在未央宫弥漫着，连守在殿外的内侍都感觉到那扇关着的门里面有着怎样的风暴。更别提站在殿里的那些宫女了，一个个吓的腿都打颤了。还没见过哪个妃嫔敢这样对皇后说话呢，这个玉夫人的胆子还真够大的。

对视了良久之后，秦真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娘娘好威仪，果然是大汉最尊贵的女人啊。”

卫子夫暗自舒了口气，她还真怕这个秦真会当场翻脸。虽然不信她敢在这里伤害自己，可此刻却不是和她翻脸的最佳时机。此刻见她忽然笑了，在放松的同时也深感自己被她戏弄了。一种被羞辱的感觉在瞬间涌上心间——自打陈皇后被废之后，她还是第一次受到这样无礼的对待。当即沉下脸道：“秦真，你知罪吗？”

“娘娘息怒，臣妾知罪，还望娘娘看在皇上的份儿上饶过臣妾。”说着便盈盈下拜，神色中甚是谦卑。

卫皇后冷笑了一下，难得她识大体，自己也的确不宜在此刻得罪她，一切的一切都留待将来吧。冰冷刺骨的恨意被巧妙的隐藏在心里，她淡淡地说：“知罪便好，哀家念你不懂规矩就不深究了。但是，哀家不想再有第二次。你明白吗？”

“诺，臣妾明白了。”垂下眼睑，她别有深意的笑了。卫皇后点点头，端起了茶盏，这是要送客了。秦真自然明白，当下便站起身道：“皇上要散朝了，臣妾告退了，娘娘好好养着吧。”说完也不等卫子夫发话便转身而去——如果她不是霍去病的姨母，绝杀的剑芒早已将她的头斩下了！算计她的人岂有一个是好下场的？哼。

卫子夫瞠目结舌地看着消失在朝阳中的秦真，心里既惊且怒。一个夫人居然敢如此藐视大汉的皇后，实在是太嚣张了，可她的话里有话更是叫卫皇后心惊胆寒。内里的病……

难道她知道了什么？她这是在警告自己吗？这一认知让卫皇后有些坐立不安，但随即又坦然了。没有证据的事，她岂会害怕？何况这个秦真也不像是个只会蛮干的傻子。想通了这一层，她的脸上又浮现出安适的微笑。

走出未央宫后，秦真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就快结束了，明天、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