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兰城的馆驿。

伊稚邪一边喝着水一边想着楼兰王的话，“大单于，我们也很厌恶那些汉人。他们的使者从我楼兰经过的时候，请我们的人做向导，却又经常虐待他们。以致经常有人忍不住会杀掉他们。也使得大汉对我们充满了敌意。可是，楼兰是个小国。国力比较弱，与您的大匈奴自然是不能比的，就是跟大汉也没法相提并论。大单于想联合我们共同对抗大汉，小王在心里是一百个愿意。可这不是小王一个人的事，它关系到整个楼兰的命运。小王要跟大臣们商议一下。但我可以保证，即便不与大单于联手，我们也一定不会支持大汉。要是大单于能够将大汉打败的话，小王一定劝说西域诸国臣服于大单于。”

话里的意思很明白：我现在不能、也不想蹚这趟浑水。您要是打败了，我们楼兰跟大汉顶多还是现在的关系，不会遭到他们的报复。要是您打胜了，我们也许还能分一杯羹！

哼，这个狡猾的家伙，想的倒是挺美。要不是去年被大汉接连打击了两回，本单于一定先灭了你的楼兰！为今之计只有暂时留着这个狡猾的老家伙了，等打败了大汉，我伊稚邪一定会狠狠的教训你的。

中行说小心地看着伊稚邪的脸色，心知他是因为楼兰王的答复而感到不满。去年两场河西大战使得匈奴丢了焉支山和祁连山。让他们大匈奴在西域颜面扫地，都是那个霍去病闹的。那些汉人实在是太可恶了，想起来就让他的牙痒痒。

事实上，他也是汉人。当年文帝因不想得罪匈奴就将宗室的女儿送到匈奴和亲。中行说是宫中的太监，被文帝派给那个太主作为陪嫁的侍从。他不想背井离乡的远去匈奴就对文帝说：“如果陛下硬要奴才去匈奴，奴才到了匈奴后一定会威胁到大汉。”文帝不以为意，依旧让他跟着和亲使团来到了匈奴。当他的脚踏上大匈奴土地的一刹那，他就发誓，自己要在有生之年帮助匈奴灭掉大汉。

当时的匈奴甚至没有什么成型的文字，也不会计数。是他将汉字教给了匈奴人，是他教这些蛮夷之辈学会了计数，是他将汉朝的文化传播到匈奴。也是他不断的挑唆匈奴也大汉的关系，将汉庭的内部情报透露给匈奴的大单于，告诉他们汉朝的江山是多么的广阔，汉朝的女人是多么的妖娆。汉地有花不完的金银财宝，有吃不完的谷物肉菜，有看不完的山河湖海，有享用不尽的美丽女子。他的话激发了匈奴上到单于，下到市民百姓对汉朝的想往和野心，他的智谋让大汉在汉匈问题上连连吃亏。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汉文帝不相信像他这样一个不健全的男人会做出什么大事。因为汉文帝不顾他的意愿强行将他派往匈奴。他已经不能当一个完整的男人了，现在还要叫他埋骨异乡。那些愚蠢的家伙不会知道，当一个人的心完全死透之后，是什么事都能做的出来的。如果不是他身为宦官，以他的头脑和智慧必将在汉朝大放异彩。可是，幼年的不幸使得他永远丧失了实现理想的机会。他想，那还不算什么。

他还可以在侍奉帝王的时候慢慢的绽放出他与众不同的聪明才智。可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还是被汉朝的皇帝给打破了。他恨那个汉文帝，恨汉朝帝王的无情和懦弱。于是，他决定要报复他们，报复那些将痛苦强加给他的汉人！

来到匈奴之后，他一直小心谨慎地伺候着匈奴单于。从骨子里，他是看不起这些化外之人的。但是，他的“理想”必须要靠这些连字都不会写的蛮夷来完成。他在汉朝是跟很能干的宦官，对于揣测帝王的心思把握的十分之好。于是，那个从来都没享受过这般待遇的老上单于立刻就喜欢上了他。他竭力劝说老上单于不要羡慕大汉精美的衣服和器具，要对匈奴有信心。

劝说他也不要相信汉朝所谓的友好，因为他们现在的友好是因为深知自己无力与伟大的匈奴为敌。这是狡猾的汉人惯用的计倆，当他们强大起来后首先就会想法子消灭能威胁到他们的大匈奴。老上单于问他该怎么办，他冷笑着说：“要让他们在还没强大起来之前就习惯了对我大匈奴的臣服和惧怕！”

在他的劝说和游说之下，匈奴的两代单于都不断的对大汉进行劫掠和抢杀。伊稚邪单于是他适逢的第三代单于了。当军臣单于还在世的时候，他就看出只有这个伊稚邪才是匈奴王庭中最有实力的那个。至于汉朝太主所生的那个于单只是个小孩子罢了。

他老了，已经等不到那个小孩子长大。也不敢相信一个有着一半儿汉族血统的于单会真的与大汉为敌。于是，他选择了伊稚邪，帮他在于单登上单于之位后发动了一场政变，帮他成为了匈奴的大单于。

现在，这个单于也和他的哥哥和他的父亲一样的信任他，对他言听计从。在汉朝没有的成就感却在异乡得到了。这是他的幸运还是不幸？是可喜还是可悲？他不知道，当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偶尔也会扪心自问。自己这样做到底对不对？可每当他的心里出现了一些愧疚的时候，脑海里就会不期然地出现自己在汉朝皇宫里那些没有尊严，没有光明的日子。于是，这样的夜晚就变成了他激励自己一定要竭尽所能报复大汉的时刻。

“大单于，夜深了，您还是休息吧。”中行说小心翼翼说道。伊稚邪点点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明天要是能得到楼兰王的准话，我们就离开。”

“嗯，奴才也是这么想的。”中行说点点头，“不过，就算他不答应也无所谓。奴才懒那楼兰王也没什么胆子，量他也不敢跟我大匈奴作对。”伊稚邪点点头不屑地说：“我知道，他要是有那个胆子也不会年年向我匈奴称臣纳贡了。”

顿了一下，他转了个话题，“中行说，你看今天白天碰到的那两个汉人怎样？”中行说皱皱眉道：“很难说。据奴才看，那二人不像是一般的客商。普通汉人是绝对没有那个胆子的。在大汉之外的地方公然对我们大匈奴不敬的绝不会是普通人。”伊稚邪点点头，“无论他们是什么人，总之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他们的。这样吧，天亮以后，你派人去查查他们在哪里落脚。之后……”他做了个杀的手势，“之后将他们的尸体扔到街上去，我要人所有人都知道，敢对我匈奴不敬的就是这个下场。”中行说点点头，阴险的笑了。

屋顶上，真玉暗自皱眉，她没想到白天碰到的居然会是大名鼎鼎的伊稚邪大单于。看来这回是惹上麻烦了。要不要现在就杀了他呢？中行说这个人，她还是有所耳闻的。历史上称他是汉奸的鼻祖。此人心狠手辣，最要紧的是，听说霍去病的死很可能就是因为伊稚邪听了他的话将病死的牛羊丢到水里，害他得了瘟疫所致。于公于私，这个人都不能留了。想到这里，她敛住了呼吸，一动不动的趴在了屋顶上。

夜色深沉，屋里的二人似乎没有发现屋顶上的杀机……

终于，中行说出来了。当他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之后，真玉掩住身形悄悄地跟了过去。四下没人，她轻巧的翻下屋顶，无声地靠在中行说的窗外。屋里静悄悄的，他大概已经睡下了吧。抽出腰里的短剑，蹑足潜踪地走到门口。拨开门闩闪了进去，走到床边，她轻轻地掀开帐子，举起手里的短剑刚要刺下去，忽听门口有人说：“你的胆子不小啊。”她回头一看，伊稚邪赫然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张弓，对着她道：“你是谁？”真玉暗自皱眉，这个时候不能冒险了，只好以后再说了。

“我是谁关你何事？”她这次出来是扮成男人了，连声音也改变了，再加上脸被蒙着，估计对方也看不出来。不管怎样，今天一定要先杀了中行说。想到这里，她飞快的将剑狠狠的刺向床榻，同时蹲身闪过伊稚邪射来的箭。

床上没有动静，难道……

中行说自伊稚邪的身后闪了出来，“为什么要杀我？”真玉没有说话。中行说又冷笑道：“原以为你要刺杀大单于的，想不到你是想杀我。可惜，大单于早就发现了你，还不赶快束手就擒？”像是要配合他的话一般，窗子在此时全部打开了。手拿弯刀弓箭的匈奴士兵将她所有的退路都封死了。

真玉暗骂自己大意，竟然会将自己置身到险境之中。此刻，杀中行说是办不到了，还是先想法子逃跑吧。屋里虽然没有点灯，但是窗外的烛火却将屋子里的一切照的纤毫毕露。怎么办？只要对方一声令下，她就会变成刺猬。

伊稚邪冷冷地说：“摘下你的蒙面，我要看看你究竟是谁。”真玉暗道：摘了面巾你就认出我了，不能让他知道我是白天那个人，也就是说她连麻醉针都不能用。想到这里，她淡淡地一笑道：“大单于，我杀中行说是因为我收了人家的钱。不杀你是因为没人出钱啊。”

“你……”明知这未必是实话，可伊稚邪还是急了，“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有人出钱让我杀了中行说。”

“为什……”

“大单于，修要中了此人的奸计。”中行说及时地阻止了伊稚邪的话，往前站了一步道：“我就站在这里，你来杀啊。”

真玉笑了，“我改主意了，因为我忽然觉得杀了你会脏了我的手——汉奸啊。”

“汉奸？”中行说怔了一下，随即反应她是在骂自己，当即沉下脸道：“你是汉人？”真玉微笑道：“我是自由人，既不是大汉的人也不是匈奴人，更不是楼兰人。我只是个拿钱办事的杀手，谁给我钱，我就帮谁杀人。这次很不幸，对方选择了你。”她说的是实话，可不见得人家会相信。

中行说冷道：“是谁要你杀我？汉武帝吗？”

“哈哈，汉武帝算什么，他那么小气，怎肯出钱杀你这么个东西？”

“那是谁？”

“你猜啊。”真玉邪笑道：“你帮着匈奴干了不少的坏事吧？好像也不只是大汉。”

中行说怔了一下，他说的没错，自己帮助伊稚邪出谋划策，多次袭击西域其他诸国，可最有可能的还是大汉。想到这里，他阴着脸说：“不管你是谁，今天都别想跑了。你的嘴巴很厉害，就是不知道你的皮是不是也跟你的嘴巴一样的厉害。”手抬起，准备下令放箭。真玉在这电闪之间飞快地扯起了被子扔到了窗口处，人却飞起直朝伊稚邪迎面而去。伊稚邪手里的箭在此时射了出来，“当”的一声和真玉的绝杀碰到了一起。此刻真玉已经距离二人不过一米左右的距离了，淡紫色的绝杀在火光的映衬下几乎看不出什么异样来。

伊稚邪大骇，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真玉在这一刹那已经逼到了眼前，手里的短剑直直地朝他刺了过去。中行说惊叫了一声闪了一步，这一闪就闪到了伊稚邪的旁边。殊不知，这正是真玉要的。手腕一转，飞快地划向他的咽喉。伊稚邪反应很快，手里的长弓本能的砸向她的短剑。真玉只好半途变招，右手剑横着扫向伊稚邪的面门，迫他回身自救。左手则一掌拍在了中行说的胸口，人却从他们中间的空隙中钻了出去。

到了院中，就地一滚，躲过了一排利箭，站起身跑向门口。身后，伊稚邪大叫道：“给我射死他！”紧接着就是一声唿哨，一阵劲风从背后袭来。真玉连忙跃起，自空中转身伸手抓住了那支剑——鸣镝！

单脚在树上一点，人已经飞到了墙头，“大单于，不必远送，后会有期！中行说，你的人头是我的，给我保管好了，哈哈哈……”

伊稚邪跺跺脚道：“追！”匈奴士兵急忙拥了出去，他回身看向面如白纸的中行说道：“你怎样？没事吧？”中行说摇摇头“噗”的吐了一口鲜血倒在了地上。

“中行说，中行说……”

……

客栈。

霍去病恨恨地骂道：“你们好大的胆子，居然连我的命令也不听了，还不把我放开？”原来，赵破奴等人怕他缓过来之后会出去，就趁他还不能动的时候将他捆住了。因为秦真的房里黑着灯，他们也没敢去打扰，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霍去病半宿。霍去病皱眉道：“去把她给我叫来。”赵破奴道：“大哥，您就别……”

“给我叫来！”霍去病怒了。赵破奴无奈的摇摇头对鲁正道：“去请秦将军。”鲁正答应了一声推门出去了。赵破奴道：“大哥，不是我们不听你的话，只是嫂子说对，您不能冒险。要是出了什么意外，我们可怎么向皇上交代？”霍去病哼了一声道：“别以为你现在封侯了就可以违抗我的命令。秦真不仅是我的女人，更是我的属下。她这样是以下犯上，你们还敢帮着她？”

赵破奴苦着脸道：“我们……”

“不好了，秦真不见了。”鲁正慌张地推开了门。

“什么？阿真不见了？她去哪里了？”霍去病顿时就急了眼，“还不给我松开？”林子臣急忙上前松开他身上的绳子。霍去病几步走到门口，“说，她去哪里了？”

“不知道啊，我敲门，里面没动静。推开一看才知道门没锁，人也不见了。”

霍去病吼道：“你们这群笨蛋，她一定是去匈奴馆驿了。”

“啊？那怎么办啊？”

“怎么办？找啊。”赵破奴抓起桌上的长刀走到门口。

就在这时，秦真却忽然出现在门口，“找什么？我不是在这里吗？”强自按下翻涌的气血，她强笑着道：“半夜三更不睡觉，你们想把客栈里的人都吵醒吗？”还好他们住的是间不起眼儿的小客栈，人不多。否则，就他们这个闹法，早出事了。

霍去病几步走到她面前道：“你干嘛去了？怎么穿成这样？”她居然在这大热的天里披了一件外袍。真玉微笑道：“没干嘛，回房再说吧，你们把门看好了。”霍去病皱着眉跟她进到屋中，点上灯，真玉就将鸣镝仍在了桌上，“看，这是什么？”

霍去病拿起鸣镝道：“箭啊，怎么了？”真玉道：“此剑叫做鸣镝，是伊稚邪的东西。据说他曾训练手下的士兵只要他的鸣镝射向哪里，匈奴勇士的箭就要跟着射向哪里。”

“你是说……馆驿里住的是伊稚邪？”霍去病惊讶地看向她。

点点头，真玉扯出了一个笑容道：“就是白天你用瓜皮砸的那位。”

“那你……杀了他？还有，谁准你去的？万一有事怎么办？”霍去病的脸沉了下来。

“我没事，至于伊稚邪……”她笑了笑，“哪有那么容易啊，你以为伊稚邪是泥捏的？”顿了一下又道，“但是我帮你打了中行说一巴掌。”

“中行说？你打他干什么？”

“没事，我就想打他。又不是伊稚邪和那些士兵，我还杀了他呢。”

霍去病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真玉斜了他一样说：“就是他屡次向匈奴单于进言进犯我大汉啊。”

“可是，为什么是帮我打的？”

“呃……”语塞啊，片刻之后，她顽皮地说：“因为他要是死了，就没人给伊稚邪出主意了，你打起匈奴来也比较省心。好了，你回去吧，准备一下，我们天一亮就走。估计明天出城会比较麻烦。我们要赶在伊稚邪找楼兰王封城之前离开。他们明天要进宫。”

“哦。”一头雾水的霍去病拿着那支鸣镝走出去了。看到门关上了，真玉才松了口气。左臂的疼痛也渐渐的感觉出来了。幸好她又披了件衣裳，不然去病一定会看到的。刚才掏出馆驿之后，她在城里绕圈儿的时候被匈奴人射中了左臂。要知道那是上百个手拿弓弩的士兵啊。能拣条命回来就不错了。咬着牙撕开了袖子，还好这剑射的不深。比起卫大将军那箭可是差远了。轻吁了口气，悄悄的将伤口包扎停当，倒在床上睡觉去了。好累啊，闭上眼睛，她忽然想起连上次在宫里和这回，绝杀已经两次没有饮血了。不知道会不会有问题……

馆驿里的伊稚邪十分的恼火，追去的士兵回来说人给他们追丢了。这群白痴，百十号人居然连一个人都抓不住。中行说此刻尚在昏迷之中，那一掌当真厉害，居然拍断了他胸前的两根肋骨。那个刺客究竟是谁？楼兰王派人来问了，但他不想说自己的人被袭击了。因为那样的话，很可能会被那家伙耻笑的。他知道楼兰王此刻并不相信他还会胜过大汉，所以他不能冒险。何况，那人来无影去无踪，此刻再找也是枉然。明日，明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