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好，福尔摩斯先生。”他说道，“你的到来让我感激不尽。我非常需要你的指教。我想特里维廉医生已经把有人私闯我房间的事告诉你了。”

“是的。”福尔摩斯说道，“那两个是谁？布莱星顿先生，他们为什么要有意骚扰你呢？”

“唉，唉，”那位住院病人忐忑不安地说道，“当然，这很难开口。福尔摩斯先生，你也不能指望我回答这样的问题。”

“你是说你不知道吗？”

“如果你乐意，请到这里来。请赏脸进来一下。”

他把我们领进他卧室里。房间宽敞明亮，家具摆放得井然有序。

“你们看看这个，”他指着他床头那只大黑箱子说道，“我并不是一个很富有的人，福尔摩斯先生，特里维廉医生可能已经告诉你了，我这一生只投了这一次资。可是我不信任银行家，我从不信任银行家，福尔摩斯先生。请你为我保密，我所有的那点钱都在这只箱子里，所以你可以理解，当那些不速之客闯入我的房间，那将对我意味着什么。”

福尔摩斯疑惑地看着布莱星顿，摇了摇头。

“假如你想欺骗我，我是不可能帮你出主意的。”福尔摩斯说道。

“可是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了。”

福尔摩斯无奈地挥了挥手，转身说道：“晚安，特里维廉医生。”

“你真不帮我出主意了吗？”布莱星顿大声叫道。

“先生，我对你的建议是请讲真话。”

一分钟以后，我们已经来到街上，正步行回家。我们穿过牛津街，走到哈利街半道时，我的伙伴开始发话了。

“我很抱歉因为这样一个蠢货的事让你白跑一趟，华生。”福尔摩斯终于说道，“可是归根结底，这也是一个很有趣的案子。”

“可我一点儿也不明白。”我坦言道。

“哦，显而易见，那儿有两个人，或许还要多一些，不过至少是两个，出于某种原因，决心要接近布莱星顿这个家伙。我可以肯定，那个年轻人两次都闯入了布莱星顿的房间，而他的同伙则用了一种巧妙的诡计，阻止了医生的干扰。”

“可是那强直性昏厥病是怎么回事呢？”

“那是骗人的，华生，在这方面，我不敢在专家面前指指点点。但是装这种病是很容易的。我自己曾经也装过。”

“那后来呢？”

“碰巧布莱星顿两次都不在家。他们选择这样一个不同寻常的时刻来看病，显然是因为确信候诊室里没有别的病人。然而，这个时间恰好与布莱星顿散步的时间一致，这似乎表明他们不太了解布莱星顿的日常生活惯例。当然，如果只是为了偷盗，他们至少会设法搜寻财物。除此以外，从他的眼神里我可以看得出，他已经被吓得魂不守舍了。难以想象这个家伙结下了这样两个仇敌，还假装不知道。因此，我可以确定，他知道这两个人是谁，而由于自身的缘故，他隐瞒不说，很可能明天就会主动找我们诉说真相了。”

“难道没有其他的可能吗？”我说道，“尽管不大可能，但还是可以想象的。也许是特里维廉医生自己居心不良，偷进了布莱星顿的房间，而编造出这个患强直性昏厥病的俄罗斯绅士和他的儿子的全部故事呢？”

我在汽灯光下看到，我这奇异的想法引起了福尔摩斯的哂笑。

“我亲爱的伙伴，”福尔摩斯说道，“这也是我最初的想法之一，不过我很快就证实了医生所讲的故事。那个年轻人在楼梯地毯上留下了脚印，这样我就没有必要再去看他留在室内的那些脚印了。当我告诉你，他的鞋是方头的，而布莱星顿的鞋是尖头的，又比医生的鞋长一英寸三，你就会肯定是另有其人了。不过我们还是把它留到明天解决吧，因为如果明天早晨我们不能进一步听到来自布鲁克街的新消息，那才叫怪呢。”

歇洛克·福尔摩斯的预言很快就戏剧性地实现了。第二天早晨七点半，微曦初露，福尔摩斯穿着晨袍站在我的床旁。

“外面有一辆马车等着我们，华生。”福尔摩斯说道。

“那是怎么回事？”

“是布鲁克街的事。”

“有什么新消息吗？”

“悲剧，但还不一定。”福尔摩斯一边说着一边拉起窗帘，“请看这个，一张从笔记本上撕下的纸条，上面用铅笔潦草地写着：‘请看在上帝的面上，立即前来。珀西·特里维廉。’我们的朋友，也就是那位医生，写这张便条时一定十分为难。跟我走，我亲爱的伙伴，因为情况很紧急。”

大约过了一刻钟，我们又来到这位医生的寓所。他面色惊恐，跑出来迎接我们。

“唉，竟出了这样的事情！”他双手捂住太阳穴，大声喊道。

“出了什么事？”

“布莱星顿已经自杀了！”

福尔摩斯吹了一声口哨。

“是的，他昨晚上吊自杀了。”

我们走进去，医生把我们引进了那间明显是候诊室的房间。

“我真不知道现在该做些什么。”他大声说道，“警察正在楼上呢。我简直吓得快死了。”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

“他每天一大早都要人给他送去一杯茶。大约七点钟，女仆走进去时，这个不幸的人正吊在房屋中央。他把一根绳子挂在过去常挂那盏笨重的煤气灯的钩子上，然后他就从昨天让我们看的那个箱盖上移开双脚吊死了。”

福尔摩斯站着沉思了片刻。

“如果你允许的话，”福尔摩斯终于说道，“我想上楼去调查一下。”

我们两个人便往楼上走去，医生跟在后面。

当我们走进卧室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可怕的景象。我曾经说过布莱星顿肌肉松弛的样子。当他悬挂在钩子上时，这种样子愈发明显，他看上去简直不像一个人了。他的脖子拉长了，像一只拔了毛的鸡脖子，相形之下，他身体的其余部位似乎更加肥大和失调。他只穿着一件长睡衣，肿胀的脚踝和难看的双脚直挺挺地从睡衣下伸了出来。

尸体旁边，站着一位精干的警长，正在笔记本上作着记录。

“啊，福尔摩斯先生，”我的朋友一进来，警长便亲切地说道，“很高兴见到你。”

“早安，兰诺尔。”福尔摩斯答道，“我相信，你不会认为我是私闯民宅吧？你听说了导致此案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了吗？”

“是，我听说了一些。”

“你有何意见？”

“就我看来，这个人已吓得魂不附体了。你看，他在这张床上睡了好一阵子，有很深的压痕。你知道，自杀常发生在早晨五点钟左右，这大约也就是他上吊的时间了。看来，这是一件早有预谋的事情。”

“从肌肉僵硬的情况看，我判断他已经死了大约三个小时。”我说道。

“你注意到屋子里有什么异常现象吗？”福尔摩斯问道。

“在洗手池上发现了一把螺丝起子和一些螺丝钉。还发现他夜里似乎抽了不少烟。这是我从壁炉上拣来的四个雪茄烟头。”

“哈！”福尔摩斯说道，“你找到他的雪茄烟嘴了吗？”

“没有，我没有看到。”

“那么，他的烟盒呢？”

“有，在他的外衣口袋里。”

福尔摩斯打开烟盒，闻了闻里面的一支雪茄烟。

“啊，这是一支哈瓦那烟，而壁炉台上的这些是荷兰从它的东印度殖民地进口的一种特殊品种。你知道，这些雪茄通常都包着稻草，并且比别的牌子的都细。”他拿起那四个烟头，用他口袋里的放大镜一一进行了检查。

“其中两支烟是用烟嘴吸的，另外两支不是。”福尔摩斯说道，“有两个烟头是用一把钝刀切下来的，而另两个烟头是用利牙咬下来的。这不是自杀，兰诺尔先生，这是一起精心策划的残酷的谋杀案。”

“不可能！”警长大声喊道。

“为什么？”

“为什么一个人要用吊死这样一种笨拙的办法来谋杀另一个人呢？”

“这就是我们必须搞清楚的。”

“他们是怎么进来的呢？”

“从前门。”

“可早晨前门是上了闩的。”

“门是在他们离开后闩上的。”

“为什么这样说？”

“我看到了他们留下的痕迹。请稍等一下，我也许能进一步给你们一些它的情况。”

福尔摩斯走到门边，转了转门锁，认真地检查了门锁一番；然后，他把插在门背后的钥匙取了出来，对它也作了检查；尔后又对床铺、地毯、椅子、壁炉台、死尸和绳索依次进行了检查。直到他表示对案件已心中有数了，才在我和警长的帮助下，割断绳子，把那可怜的死者放在一块被单下。

“这条绳子是哪儿来的？”他问道。

“是从这上面割下来的。”特里维廉医生从床底下拉出一大卷绳子，说道，“他非常害怕火灾，身边总保存着这东西，以便在楼梯起火时，他可以从窗户逃出去。”

“这东西倒给凶手们省去了很多麻烦。”福尔摩斯若有所思地说道，“不错，事实是非常清楚的，如果到下午我还不能告诉你发案的原因，那就奇怪了。我要带走壁炉台上这张布莱星顿的照片，这在我的调查中是有用的。”

“可是你什么也没告诉我们！”医生叫道。

“啊，事情发生的前后经过是毫无疑问的。”福尔摩斯说道，“这里面有三个人：一个年轻人，一个老人，还有一个我不能确定其身份。前两个人，不用说，就是那假装俄罗斯贵族以及他儿子的人，所以我们能够全面而准确地描述他们。他们是被这所房子里的一个同伙放进来的。如果我可以向你提供建议的话，警长，那就是逮捕那个小听差。据我所知，他只是最近才到你这儿当差的，医生。”

“这个小听差已经找不到了。”特里维廉说道，“女仆和厨师刚才还在找他呢。”

福尔摩斯耸了耸肩。

“他在这个案件中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福尔摩斯说道，“这三个人是踮着脚上楼的，那个老人在最前面，年轻人跟在其后，那个不明身份的走在最后……”

“我亲爱的福尔摩斯！”我突然喊道。

啊，至于脚印的重叠，那是毫无疑问的。我可以辨认出他们昨天晚上各自的脚印。后来，他们上了楼，来到布莱星顿的门前，发现房门上了锁。然后，他们利用一根金属丝去撬动门锁。你们甚至不用放大镜，都可以从门锁上钥匙插孔处留下的痕迹看出他们在那儿使劲了。

进入房间后，他们首先塞住布莱星顿先生的嘴。他可能已经入睡了，或者是已经被吓瘫了，喊不出声来。这房间四壁坚厚，可以想象，即使他有时间尖叫一两声，也不可能被别人听到。

抓住布莱星顿后，我明显感到他们就此事商量了一番，也许是商量采用起诉的办法。这一定持续了相当一段时间，因为就在那时，他们吸了这几支雪茄烟。老人坐在那张柳条椅子上，正是他用雪茄烟嘴吸的烟。年轻人坐在远处，对着五斗橱的内箱弹了烟灰。第三个人在室内走来走去。我想，此时布莱星顿直挺挺地坐在床上，但是对这一点我还不能完全肯定。

“好，最后，他们就抱起布莱星顿，把他吊起来。他们将这件事情做了如此细致的安排，以至于我相信他们随身带来了某种滑轮用作绞刑架。如我所想，那把螺丝起子和那些螺丝钉就是用来安装滑轮的。然而，当他们看到吊钩时，自然给他们省了许多麻烦。干完这一切后，他们就逃离了。他们的同伙随后就把门锁上了。”

我们都以极大的兴趣听着福尔摩斯大概讲述了昨晚发生的事情，这都是他根据细微的迹象推导出来的，甚至当他给我们讲述这些时，我们几乎跟不上他的推理。之后，警长赶忙跑去查找小听差，我和福尔摩斯则返回贝克街用早餐。

“我在三点钟回来。”我们用完餐后，福尔摩斯说道，“警长和医生将到这里来见我，我希望到那时，本案存在的任何疑点都能够变得一清二楚。”

我们的客人在约定的时间来到了，可我的朋友在四点差一刻才出现。然而，他一进门，从他的表情上我就能看出，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

“有什么消息吗？警长。”

“我们已经捉住了那个小听差，先生。”

“太好了，我也找到那几个人了。”

“你找到他们了？！”我们异口同声地喊道。

“是，至少我已经弄清了他们的身份。如我所料，那个所谓的布莱星顿在警察总署是人人皆知的，他的三个谋杀者也是如此，他们的名字分别是比德尔、海沃德和莫法特。”

“是抢劫沃辛顿银行的那一伙，”警长大声说道。

“正是他们。”福尔摩斯说道。

“那么，布莱星顿一定是萨顿了。”

“一点不错。”福尔摩斯说道。

“嗳，这就清楚了。”警长说道。

可是我和特里维廉却面面相觑，迷惑不解。

“你们一定记得那桩沃辛顿银行大抢劫案吧。”福尔摩斯说道，“案中一共有五个人——这四个人，还有一个叫做卡特赖特的人。那起案件发生在1875年，银行看管员托宾被害，七千英镑被盗。案发后，他们五个人全部被捕，但是证据不足，不能定案。这一伙抢劫犯中最坏的那个萨顿也就是布莱星顿，告发了他们。基于他的证词，卡特赖特被判处绞刑，其他三个人每人领刑十五年。前几天他们被提前几年释放，你们可以想到，他们下定决心要找到叛徒，为死去的同伙报仇。他们曾两次设法找到他，但都失败了，第三次，你们看，谋杀成功了。特里维廉医生，还有需要我进一步解释的吗？”

“我想你已经把一切都说得非常清楚了。”医生说道，“毫无疑问，他紧张不安的那天，正是他在报纸上看到那几个人获释消息的那天。”

“完全不错，他说什么盗窃案，纯粹是胡扯。”

“可是他为什么不把这件事告诉你呢？”

“啊，我亲爱的先生，他知道他的那些老搭档报复心很强，便尽力向所有人隐瞒自己的身份。他的秘密是可耻的，自己不可能将其泄漏出来。但是，尽管他很卑鄙，却依然受到英国法律的保护。警长，我毫不怀疑，你可以看到，尽管那个盾没有起到保护作用，那把正义的剑还是会替他报仇的。”

这就是有关那个住院病人和布鲁克街医生的奇特案件。从那天夜晚起，警察再没有看到那三个凶手的影子。苏格兰场推测，他们乘坐那艘不幸的“诺拉克列依那”号汽船逃跑了。那艘船数年前在葡萄牙海岸距波尔图北部数里格（里格：旧时长度单位，约3英里或4.8公里。——译者注）的地方沉没，全体船员遇难。对那个小听差的起诉，因缺乏证据，不了了之，这件被称为布鲁克街疑案的案件，至今在任何报纸上都未详细报道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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