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日下午，在金门岛北太武山地下司令部里，金门岛守军司令胡琏对来视察的“国防部长”俞大维报告说：“根据刚才情报部门的报告，我前沿阵地日夜观察，没有发现共军有任何调动兵力的迹象。”

俞大维说：“不是说共军近期要袭击我军吗？《南洋商报》一条消息说得更具体，说是近日呢。”

胡琏一身轻松说：“那纯属谣传，不能轻信，不必把自己的神经搞得过分紧张。”

俞大维说：“那就好，不过我还是相信我的预感。我参加你们的周末聚餐吧，听说很热闹。”

胡琏说：“热闹。到时间了，请！”

云顶岩是厦门岛内诸山峰的第一高峰，可俯视金门北太武山。

23日下午，石一宸用望远镜扫视一下对岸的北太武山，握着电话机不敢撒手。下午2时，他就开始说：“王部长，我握着电话不敢撒手啊！”

在北戴河，手拿电话机的王尚荣笑说：“一样，我也握紧电话机不敢撒手！”

石一宸问：“毛主席17时30分开炮的命令下来了没有？”

王尚荣干脆地回答：“没有！”

石一宸有点着急：“还没有？”

王尚荣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彭总午后在你们福建前指的电报上批了‘我同意按福建前指意见，按时炮击。估计美军不会参加’。毛主席看了彭总批示，批了‘同意’，转给了周总理。你们就按计划准备吧！“下午4时，着急的石一宸握着电话又问：“17时30分开炮的命令下来了没有哇？”

王尚荣响亮地回答：“没有！”

这天下午，金门岛的天气十分好，太阳刚要落下海面，溅起万道金光，晚霞辉耀得碧蓝海水发出灿灿红光。

金门北太武山的山谷入口处，竖立着一块石碑，镌刻“翠谷”二字。国民党军金门防卫司令部正举行周末聚餐，官兵们大快朵颐，吃得津津有味。

夕阳已下斜，从金门太武山往西看，浮光余晖有点眩目刺眼，海边风平浪静，正是黄昏游乐的大好时光。

聚餐散席后，官兵们漫步离去。到处是入浴、打球、游玩的士兵，既闲散又充满活力。

金门防卫司令胡琏陪同俞大维徒步走回翠谷地下司令部，边走边聊，意态闲适，潇洒自在。赵家骧、吉星文、章杰飞三位副司令官站在翠湖岸边的桥头上聊得热烈。

胡琏指着周围说：“我及各位副司令、参谋长的办公室与宿舍，修建在谷地两侧山麓。”

俞大维搭着胡琏的肩膀，望着岛上工事得意地说：“一次，我陪同美国协防司令殷格索视察金门后，我笑问他：假如你是共产党，你计划怎样来攻这个岛？”

胡琏感兴趣地问：“他怎么回答？”

俞大维转述：“他说，我考虑的结果是不攻了。”

胡琏大笑：“明智嘛，哈哈哈……”

俞大维指着翠谷问：“胡司令，金门防卫司令部所在的太武门翠谷，是不是绝对安全？”

胡琏得意地说：“绝对！经炮火专家测量计算，金防营区都在解放军设在东北方位的围头炮位的射击死角之内，炮弹是落不到这里的，除非它会拐弯。”

俞大维却提醒：“三天前，我陪总统来视察，他批评说，你们司令部的办公、宿舍区多沿着狭窄的北太武山谷地两侧建筑，空间太小，又过于密集，一旦遭受敌炮奇袭，会造成严重损失，而且指挥上也不便利。”

胡琏说：“我准备将司令部转移到南坑道。”

俞大维：“越快越好！”

胡琏：“来得及，共军这几天打不了炮。”

俞大维：“我有预感，三星期内，共军必打金门！”

“是吗？”胡琏将信将疑地望着他。

厦门云顶岩前线指挥所却没有那么闲适。下午5时，按捺不住的石一宸又打电话问：“王部长，毛主席开炮的命令下达了没有哇？在第一线的指挥员老催问我呢！”

王尚荣急了，大声说：“老石，我比你还急，命令一来，我马上告诉你！”

墙壁上挂钟的秒针“嘀嘀嗒嗒”响，在石一宸听起来，它走得比平日缓慢多了，感觉上好像停摆不走了。

17时20分，石一宸再次打电话问：“王部长，现在已是17时20分，开炮的命令下来了吗？”

这下有戏了！王尚荣拿着电话兴奋地说：“毛主席命令，17时30分开炮！”

石一宸目不转睛地看着手表，到了17时30分，他兴奋地对着电话机大声命令：“开炮！开炮！！开炮！！！”

于是乎，厦门前线炮兵阵地上，一串串红色信号弹飞蹿升空，各个联合炮群、各种口径的火炮在同一时间，从不同方位突然怒吼起来！炮兵阵地上立刻闪现出一簇簇、一朵朵白色的爆烟和橘红色的蔽天火光。

随着震耳欲聋的尖啸，刹那间山崩地裂，地动山摇。

石一宸下令开炮的前夕，在金门岛北太武山翠谷，胡琏仍悠然自得地跟俞大维对话：“那就是说，金门固若金汤！”

俞大维、胡琏哈哈大笑，感染得赵、吉、章三位副司令也莫名其妙跟着大笑。

胡琏说：“俞部长，我们进坑道指挥部吧。”

“等一等。”俞大维拉他在平地上坐下说，“我还有事跟你讲。”

胡琏刚坐下，便看见对面山坡有白色烟柱一阵一阵炸开，接着是沉闷震耳的爆炸声，像满天鞭炮响。

俞大维大惊，诧异问：“那是我们在处理废弹吗？”

胡琏回答：“不是！”

俞大维恍然大悟：“伯玉，那就是共军打炮呀！”

“打……”胡琏话未说完，随着一串串红色信号弹升起，从西边厦门炮兵群、北边莲河炮兵群与东北边莲河炮兵群，发出阵阵嘶啸声音，掠过太武山头，一群群“黑老鸦”驰落翠谷。

胡琏叫声：“不好！”撒腿就跑。

赵、吉、章跟着连叫：“不好，不好！”也撒腿快跑。

地震？还在疑惑的俞大维没有跑，机警地立即趴在地下，但已是血流满面。

山摇地动，爆炸声不断，整个翠谷烟雾弥漫，弹片纷飞，硝烟冲鼻，翠湖亭塌了，小桥断了，公路上出现雨点般的炮弹坑，比麻子脸还难看。

解放军各炮兵分群的炮火从北、西、南三个方向，撒火网似的完全覆盖了金门诸岛。金门沉浸在浓烟大雾之中，海天都不见了。

趴在地下的俞大维被炸伤多处，血流如注，被附近一个军官拉入路边山石下躲避。胡琏猛跑回来，侥幸躲过炮弹片，跑到俞大维面前扶起他跑向司令部掩体。

在桥头谈天的赵家骧、吉星文、章杰飞三位副司令，于第一群炮弹落地爆炸时被炸死，血肉横飞。

横祸突然从天而降。岛上国民党军官兵毫无戒备，好些人晚饭后在滩头纳凉，爆炸声中纷纷慌忙逃入掩蔽部。

炮弹碎片啸叫着追逐四下狂奔夺路而逃的人群，有的着了弹片尖叫倒下，到处都是死尸、伤员和鲜血。翠谷刹那成了死亡之谷、恐怖之谷。

在翠谷地下室电台室，电台人员在紧急呼叫：“共军的炮弹像下大雨一样，下大雨一样呀！我们被打得没有一点办法，赶快增援啊！”

在厦门云顶岩前线指挥所，张翼翔兴奋地举着电话对北戴河的王尚荣喊叫：“王部长，你看不到这里的奇异景象，就听一听吧，太过瘾了！”他兴奋不已地把受话器对着瞭望孔，让北戴河统帅部的人听炮响。

厦门前线炮兵阵地，烟尘弥漫的阵地上，指挥员手中的旗子不停地挥舞，炮弹出口的火光不断闪烁，填弹手们穿着单军衣，卷起袖口，累得满头大汗地装填炮弹，只要炮弹壳一弹跳出来，新的炮弹就填进去了，“轰”的一声，炮弹又飞了出去。

电话机里响亮地传出指挥部的命令：各炮阵地注意！各炮阵地注意！炮火延伸，集中打金门岛料罗湾蒋军补给船和机场。

在金门岛翠谷地下电台室，电台人员惊恐万状，用明码在语无伦次地惊呼：共军的炮火像冰雹一样，对……冰雹！满山遍野，防不胜防呀！他们打得太厉害了！天塌地陷、天昏地暗……

“炮兵还击……还击！”胡琏跑回地下室司令部立即拿起电话下令炮兵还击，但电话已经不通。他拿起多部电话机叫喊“接炮兵阵地……接炮兵阵地……”但没有一部有声音。

“啪啪啪……”，他发疯般砸电话机。

地下室一角，医务人员在微弱的灯光下给俞大维包扎伤口。

胡琏突然想起问：“俞部长，刚才你说等一等，有事对我讲，是什么急事？”

俞大维痛得龇牙咧嘴说：“该谈的都谈过了，哪里还有什么事！”

胡琏道：“那你为什么叫我等一等？”

俞大维百思不得其解：“也许，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吧，你还不该死。我叫你等一等，就避免了我俩被炮弹炸死的危险。”

在当天的第一波炮击中，金门等岛国民党军阵地共遭到四万一千余发炮弹的密集轰击。这是海峡两岸的军队自1954年“九三炮战”以后最激烈的军事接触（“九三炮战”时大陆方面仅发射了六千余发炮弹），也创下了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炮弹密集的最高纪录。

午夜，厦门云顶岩前指。石一宸拿着电话向北戴河王尚荣报告炮击结果：“从敌方获悉，大担、二担蒋军伤亡七十人；小金门敌伤亡惨重，但具体数字不详；大金门敌军一片混乱，伤亡数字目前尚不清楚，美军顾问团二十多人下落不明……什么？我军伤亡？总伤亡十人，都是原阵地上的炮兵。现在海军的快艇正在准备截击国民党‘国防部长’俞大维的军舰；空军也做好了出击准备……”

北戴河总参作战室，王尚荣对着电话兴奋地说：“总部同意出动快艇，你们不要被动，对有利的目标可以主动打击。”

炮击金门成功，在北戴河的毛泽东很高兴，他披着睡衣从卧室出来。卫士迎上去说：“主席，您晚上睡得可香了，鼾声雷动！”

毛泽东笑道：“你是不是听错了，你听的是炮声吧？”

卫士说：“这里哪有炮声？是鼾声！”

毛泽东说：“你听是鼾声，我听是炮声，睡了个安稳觉啊！”

北戴河彭德怀住所，叶飞走进来报告：“彭老总，主席同意我飞回福建前线。”

彭德怀说：“那好啊，直接指挥，多过瘾！”

叶飞忍不住问彭德怀：“老总，主席是不是决定攻打金门了？”

彭德怀豪爽地笑道：“老兄着急啦？想上金门岛了？不是早就告诉你了，主席说是先把金门岛封锁起来，是否登陆作战视情况而定，走一步，看一步。先打三天，走出第一步，看看台湾当局的动态后，再决定下一步。老兄赶快回去打炮吧，连我都手痒了，你再不走，我就捷足先登啦，哈哈！”

台湾阳明山官邸，蒋介石正襟坐在藤椅上，皱着眉头翻看着毛泽东的《中国革命战争的战略问题》。

蒋经国走进来，见状问：“阿爸，这个毛泽东正往金门打炮呢，打得很凶！这是前线电报。”

蒋介石紧皱眉头，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时有些慌：打得凶？转而一想，又突然眉头舒展，嘴角露出淡淡笑意：“好！好！好！他打炮好。”

蒋经国一愣：“阿爸，怎么会好呢？‘国防部长’被打伤，三个副司令被打死啦！两个美军顾问也死于炮火。”

蒋介石恍若没听见：“这个毛泽东诡计多端，怎么突然打起炮来呢？他肯定在玩什么花招。”

蒋经国问：“找到答案了吗？”

蒋介石两眼炯炯放亮，兴奋地说：“不管毛泽东什么目的，他这时打炮是帮我。我们要大力宣传共匪炮击金门是进攻台湾的前奏，美国要我们撤出金、马，岂不是要我们自动敞开台湾门户吗？共产党的炮声能叫他们闭嘴，让杜勒斯的‘托管台湾’见鬼去吧！“蒋介石是政治家，他看待军事问题带着政治眼光，因此是独到的，也能与毛泽东心有灵犀一点通。

蒋经国一点自明：“还是父亲高明，这可用作抵制美国的一张牌。奇怪的是，曹聚仁在打炮的前一天，就在新加坡报纸上透露了。”

“这里头有文章啊！”蒋介石说完问，“给艾森豪威尔总统的紧急求援电报发了吗？”

蒋经国回答：“发出去了！”

蒋介石又说：“再以我的名义给他一封信，就说我们再一次希望美国显示出正义和力量，坚决制止毛泽东的挑衅和入侵。告诉陈诚，总统府和政府部门准备搬家，统统搬到乡下去！小心为上。”

蒋经国响亮回答：“是！”

夜晚，金门岛机场，一架C-46型运输机待飞台北。没有一盏灯的机场，跑道反射着清冷凄惨的月光，黑暗和沉寂更加凸显沮丧消沉的气氛。

只有一人登机，一人送行，一件随行物品。

送行的是金防司令长官胡琏，登机的是头缠绷带的台湾“国防部长”俞大维。随行物品是一具棺木，盛殓着金防副司令赵家骧的尸体。

胡琏凄然说：“俞部长，先把赵家骧副司令的英魂带回去吧，吉星文和章杰飞副司令来不及了，以后再运回去。”

俞大维说：“还是你命大，共军的大炮很明显是瞄着你来的。”

胡琏心有余悸说：“共军的大炮打得十分准确，不知他们的大炮为什么会拐弯，否则落不到翠谷。好在他们打早了五分钟，要是晚五分钟，我必死无疑。你别夸我命大了，好在你拉我‘等一等’，要不早被炮火闷死在坑道了。”

俞大维感激地说：“我也好在你机灵，跑回来扶我，捡了一条命。”

胡琏说：“客气话不说了，拜托部长回到台湾向老头子多要点钱，多要点大炮。”

同一夜晚，在中南海菊香书屋，周恩来对毛泽东说：“据可靠情报说，蒋介石得到我们炮击金门的消息后，连说三个‘好好好’。”

毛泽东笑了：“我们的这个老对手是精明的，炮声一响，他又可以向美国主子讨价还价了。”

周恩来说：“他跟美国讨价还价，对我们也没有坏处。”

毛泽东说：“有好处，就是要打得他跟美国讨价还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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