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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〇八年十二月八日,照理应该是快乐的一天。天晴气朗,精神饱满,打一睁眼就有点“恣儿”——美滋滋儿的。已经很久很久了,老王找不到太认真的不快乐的理由。一位访友对他说:你各方面已经达到了极致,你还想要什么?
他答应了CCTV9接受一次英语的访谈,作为纪念十一届三中全会的特别节目,收入这个节目的还有吴建民、龙永图与何振梁的谈话。他与节目主持人田女士已经排练了一次,比预想的效果要好。这么大年纪了,他喜欢接受这种新的挑战。他仍然不能摆脱小小的显摆心理。他的英语主要靠四十六岁后的自学。而头一年为了去俄国参加中国语言年的闭幕式与书市,他前后用三个月时间学会了原文唱《遥远啊遥远》。口语时,他发不好俄语的卷舌音,唱歌的时候,他完全可以蒙混过关。莫斯科的书市上有他的小说集、有关他的评论集与他和他人的散文合集的俄语版同时发行。他的新著《老子的帮助》已经出了样书,新华文轩集团准备将它做成二〇〇九年的重点产品。几天前的沉重的雾霾已经散去,空气污染指数已经从四百降为四十。早晨他接收电子邮件,跳出来一条网上的信息:一家网站公布了二〇〇八年作家富豪榜,他忝列第二十四名。两年前,他似乎曾列为第十二名。虽然,做文学而谈收入,这滑稽得近乎拧巴。
其实是第一名。一位老熟人这样说,理由不赘。
有许多写作人声明自己没有挣那么多钱。老王从来没有统计个人收支的习惯,年轻时他几次与太太下决心要记账,记过若干次,没有一次能坚持得下来。说明他其实没有为糊口操过太多的心。他的经验是越穷越算,越算越穷。他认为网上的列表八九不离十。写家——老舍的说法,不叫作家叫写家——的收入比较难于隐蔽,出了多少书,卖了多少,版税率按百分之十上下计算,差不多。有些书籍的版权页上没有印发行数,或虽印了,有水分,也没有关系。现在的诚信越来越没有保证。现在的谎言,越来越容易揭穿。因为现在有专门的网上业务,负责统计各种书籍的发行情况。这个网站与全国数十家大书店、购书中心、书城的电脑终端联网,这数十家的售书量约等于全国售书量的三分之一,就是说以此网站提供的数字乘三,再乘书的码洋(书上明码标的定价)再乘百分之十,应该是该写作人的收入。越是名家,则会越多,他们的版税率有达到百分之十五到十七乃至更高的。实话实说,榜上列举的收入只可能低于、不可能高于作家的实际所得。当然也有另外的作家,在补贴的支持下出了书,然后一年过去了,没有卖得出一本。说是一本也卖不出去的书,占全部出版物的百分之十以上。
好长时间了,生活的频谱与节奏、音质与对比度、底色与伴音、后景与前台,都差强人意,都其实相当不错。尤其是老王个人,他应该知足惜福,应该心满意足。已经有不止一个人嫉妒他:不知他为什么能亦情亦理、亦效益亦艺术、亦文亦官、亦虚亦实、亦浪漫亦随缘、亦保守亦开拓、亦土亦洋……而且,找不到谁像他这样屡败屡胜,因败而胜,大败则大胜。
用庄周的说法,这是靠近了“道枢”,是迫近天道的圆心。你距离失误有多远也就是距离成功有多远,你距离贫困有多远也就是距离财富有多远,你距离诽谤流言有多远也就是距离挚爱与知音有多远。用港报与网民的说法,老王早已经成了精。
老王这一天的下午到魏公村的凤凰会馆录《锵锵三人行》节目。“三人行”一半是在香港,一半是在北京录制的。会馆偏于简陋,男厕所尿味臊然。凤凰台事业爨爨发达。老王喜欢“三人行”而不喜欢“大讲堂”,大讲堂的一位年轻人居然对老王说:他们设立“大讲堂”栏目的目的是为了给学人提供公益性平台。不知是不是意谓没有多收学人们的广告费用。
而“三人行”没有谁来对老王进行公益义工教育。老王实在没有想到,那样一个信口一说、常常跑题、蜻蜓点水、点到即止,极像茶余酒后闲聊的节目能有相当高的收视率和全台各栏目中最长的寿命。
一位全国政协副主席(中共党员)对老王说:“我不放过‘三人行’,因为我想多听到一些真话。”
“锵锵”节目上说的话的真伪,不一定一听就能鉴别与证明。有人即使是普通聊天,也要注意礼貌,注意不要伤害谁得罪谁,注意说的话要对自身有利;即使是貌似扯闲篇(四川人说是)、吹牛,也还要注意讨好强有力的能够掌控自己命运的人物。但是闲聊天的方式至少有一个好处,哪怕掺了某些水分的话语,也毕竟是自己的话语,是自己掺的,属于自己的个性的水分。如果水也要掺人家的,掺得惨点。“锵锵”的谈话绝对没有稿子,绝对没有念稿子的路数。而现在各种说话、发言、报告,尤其是上传媒的节目,朗诵化、书面化、诵吟化、表演化已经成了惯例。主持会也照“主持词”的稿宣读。有些工作,照本宣科已经越来越成了定势。
老王夏季与几个老伙计一起吃饭,一位领导的孙女,据说是重点学校的高材生,还是“班干部”,前来给老人们敬饮料。女孩子说的是:
“我敬祝各位爷爷奶奶身体健康、精神矍铄、发挥余热、培养后辈、生命不息、奋斗不止!”
老王还没听完就傻了。
老王也在视听媒介中欣赏过一次据说是最成功的讲演:
“朋友们、同志们,春风送暖,阳光明媚,风景这边独好,江河日夜奔流,灿烂的前景在向我们招手,英勇的前人在向我们注视,危机也是机遇,难点更是热点,困难的后面是奋起腾飞,坎坷的后面是阳关大道,我感谢你们的包容也感谢你们的厚爱,我赞扬你们的辛劳也赞扬你们的奉献,没有付出就没有美好,没有辛劳就没有丰硕,没有曲折就没有成功,没有理解也就没有拥抱……”
老王几乎晕了过去。
老王梦见一位男青年向女孩求爱,读道:
“啊,我爱你,我想念你,我思考你,你不仅有美丽的容貌,你更有美好的心灵,容貌会衰老和变易,心灵却永驻青春。我们的结合会带来圆满,我们的温存会滋润生命,我们的和谐会经营宁馨,我们的热烈会燃烧激情,我们的相爱是我们生命中的火把,我们的火焰是暗夜中的光耀,你是我的奇葩,我是你的雄鹿,你是我的小雨,我是你的晨风,你是我的追求,我是你的给力,你是我的黄羊,我是你的马驹,你是我的朝霞,我是你的雷电……”
这位青年很可能获得了演讲比赛的冠军,很可能被邀参加电视节目。电视节目正在涵盖人生的诸方面:择偶、治病、烹调、司法、升学、就业、婆媳与妯娌关系,都已经成为收视率高、广告收入好的良性节目了。在电视节目生活化的同时,反过来整个人生也学到了节目化、做秀化的路子了。
……总会有一天,哪一天?人们会自自然然地说话。你是谁就是谁。你怎么说话就怎么说话。你本来啥模样就是啥模样。困难在于,倒胃口处在于,你本来是方块3,却一定要以红桃A的样子与词汇、逻辑与口气发声;你本来是疙瘩Q,却硬要以梅花老K的谱儿来发言。你越来越不像你自己而像别人,甚至不是像别“人”而是像一架别的录放机与扬声器了。
这其实是让老王捡了便宜。他有什么卓见真知?未必。他不过是没有完全忘记怎样拉拉家常,怎样不必戴上面具,怎样亲切自然、本来面目。他确实缺少做一个非老王而是老李或老陶的勇气与脸皮。他有时甚至佩服那些明明是老侯老朱,却以老马老吕的角色出现在地平线上的哥们儿姐们儿。
老王在“锵锵”节目中也还是有所把握的。但他听到人们信口说话,随机搭茬,就像听到了民歌小夜曲或情人枕边的喃喃低语一样地由衷喜悦。他无法想象谈情说爱的人们会准备发言稿。真情无稿。然而真情是不完美的,真情一定不会完满无缺。当他自己能够随意地本色地说话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同时他竟然被抬举为是帕格尼尼范儿的小提琴演奏。
“锵锵”的貌似随意任性的机灵至极的主持人,其实也不是不注意应该注意的颜色。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后期,有一位年轻的地市级领导,提出某个会议上说话可以“肆无忌惮”,后来很快受到了白发高龄、德高望重的老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与领导人的公开批评。
谈了两个小时,相当于四套节目。老王在领取了少量劳务费用并与有关合作人士愉快告辞以后,助手对他说:“您的别墅那边出事了,进去了贼,可能偷走了东西……”
什么?老王首先是产生了一种滑稽感。网上刚刚将他名次大大靠后地勉强列入了富豪榜,他的生活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舒心,他的事业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兴旺发达,他的形象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人五人六,伟大中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芝麻开花,一年一小变,三年一大变。怎么会这样地缺乏安全感呢?怎么刚刚“行”得、谈得那样驾轻就熟、举重若轻、游刃有余而又天衣无缝,自己硬是想为自己鼓掌,紧接着却是这样低档的安魂终曲:滑稽后面不无恶心,遗憾当中充满庸俗。作为一种经验,拙劣得近乎穿帮;作为一种遭遇,更像是对自我感觉不赖的王某人之流的讽刺嘲笑……噫吁!这是什么?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君莫舞,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劝君莫猖狂,后边一队一队的白眼狼!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仓惶!
三年前,老王在孩子的鼓动下,预支了一些著述费用,倾全力在威尼斯别墅购买了一套三百多平方米的单体二层楼房,另有地下层与阁楼不计米数。他有点惭愧,有点拿不定主意,有点觉得对不起自幼受到的艰苦朴素教诲,也对不起现在常住的公寓单元楼房。国管局帮他解决的建筑面积达二百多平方米的房子似乎是他的明媒正娶的原配夫人。那么别墅房就成了他的新欢。人怎么能做喜新厌旧的薄幸之事呢?别墅的威尼斯与户型的文艺复兴的命名也使他难为情。北京郊区的一个住宅区,怎么成了意大利的威尼斯与文艺复兴的化身了呢?他住进这样的小区,是不是有些观感上影响上的问题呢?
嗯嗯。老王有点乱,有点冷笑,是自己笑自己。
他决定,先吃晚饭,再去查失窃的别墅。他应该做镇静状。
荒唐!《红楼梦》的说法是“反认他乡是故乡;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或者,按让·保罗·萨特的存在主义的说法是“荒谬”。或者按时尚,他应该说是陌生乃至诡异、吊诡、悬疑。
想不到,他的饭食居然没有吃出任何滋味。他不是很豁达从容、高瞻远瞩的吗?他不是清高壮丽、宠辱无惊,从来不在乎鼻子底下的小事的吗?怎么为一点低俗的琐屑,竟然饮食无味起来?世上诸事,端的是知难行易,还是知易行难呢?
他接到了孩子的电话:
“爸爸,您别着急。下午三点邻居给我来电话,说是见到了您的别墅的房门大开,情况奇怪,他怀疑有什么人进入了房间,希望咱们有人回去查看……”
“……物业怎么说?”
“物业根本不起作用,他们都是白吃饭的……我连忙过去……进去贼了,翻得到处乱七八糟,为了保护现场,我没有往里走……我现在在派出所……噢,所长说想和您说话……”
换了一个人,男,有相当的阅历与见怪不怪的从容,略沙哑,京腔京韵,淡定地说:
“我是LL派出所的所长,有人进您家里盗窃了,您的孩子来报警。我们考虑到您的身份地位什么的,请您考虑,您这样一个级别,这事要不要报到刑警大队?如果报告他们,他们就要来全面调查取证,做笔录做分析,且得折腾一顿……那样的话您觉得方便吗……如果这里头有任何不方便,那么这个事就不报了,也行。我们要请示王老,请您自己定吧。”
所长的声音很友好,很体贴,很义气。说话中打了一个哈欠。
所长的语调,与演讲比赛冠军还有模范少年等完全不同,他的亲和贴心的调子尤其是那一声哈欠其实最适宜参与《锵锵三人行》。窦文涛君可惜了,他的“三人行”节目中还没有派过哈欠的角色与软感动的用场。
老王似懂非懂,非领情其实已经很领情,连忙同样用友好合作与淡定又不无趣味的“三人行”声调说:“多谢,多谢。还是报啊,报吧,报!欢迎他们来调查取证,我这里的一切都可以公开,欢迎欢迎,没有什么问题。”
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永忆江湖归白发,欲回天地入扁舟。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
当然人家是好意。已经听说过不止一次了,小偷是反腐的先锋,小偷一进屋,才发现某某人家里有那么多来路不明的金银财宝现金现汇。说是很多大案要案都是由于失窃报警才暴露的。
是段子还是真事?
他想起了一位领导,在面对各国记者的时候悲壮声言自己的愿望是完成任期后能被百姓认定是一名清官。这未免太沉痛也太刺激。
老王当然谈不到那些。他只祝愿所有的人五人六失窃后敢于立即如实报案。
偏偏这一天老王常用的那辆车禁行,找了朋友的另一辆车,老王先赶到了派出所。
天色已晚,派出所的几位领导等着老王,脸上显露着遗憾与无奈,还有永远的责任心与疲劳。他们脸上的褶子超过了他们的年龄。他们从淡定到淡漠的面部肌肉的分布也盖过了刑侦的既定程序。他们向老王说明,这个派出所管的地面太大,人口太多,尤其是一些新开发的社区,秩序混乱,管理松懈,不安全的因素比比皆是。派出所领导还指出,你们那个威尼斯小区,本来是BU物业,管理得很好,后来你们的诸位业主们,为了每平方米节约五毛钱,换了现在的AD物业,结果……所长很有分寸,他可不想介入业主与物业的矛盾中去。
改革开放以来,房地产业是中国的一项新兴产业,蓬蓬勃勃,乱乱哄哄,带着几分异己的邪门歪道,带着人民币的芳香,满足了多少人的需要,勾起了多少消费与挣钱的渴望,浮出水面了多少新富暴富可疑之富,形成了多少钱与权的结盟,正与邪的共舞,也支持了多少地方财政,支持了高档餐饮业与酒水业。同时诞生了一大批新鲜名词:物业、置业、业主、开发商、按揭、月供、首付……老王对这些本来知之甚少,但是他去看朋友,看孩子,去到一些新的住宅小区,他印象最深的是,一看保安人员的身高与形象气度,就基本上可以判断这处小区的成色。平均身高一米八,个个俊俏文明,衣装平整清洁,气色健康,面带笑容,手套、对讲机、身份标志等配备齐全,说话也口齿清晰、文通字顺者,是一流高档社区;保安队伍歪七扭八,胖的胖,瘦的瘦,高的高,矮的矮,老的老,小的小,面带倦容,眼睛睁不开,值着班睡觉,衣冠不整,扣子系错或有的系有的不系,从脸上到身上都显得脏乎乎,说话龇牙咧嘴,牙床上黏黏糊糊,当然是末流社区,或是业主正在与物业管理方面进行意气用事的混战的社区。混战的特点不仅是保安的形象风度丧失,混战的社区还会停水停电停燃气停绿化停停车管理,能够使小区化为地狱,化为对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声誉的败坏。当然在一流与末流间,会有大量的游走与中间地带。
老王置了业的威尼斯小区,应该属于超一流社区。地大房稀,周边有山有湖,有全市罕见的面积不小的湿地,有国务院有关机构对此湿地进行保护的盖了印的公文。社区的绿化也是第一流的。林带是柳树、枫树与梧桐,种的花主要是月季、美人蕉、扶桑、玉兰与一些牡丹芍药,果树最多的是樱桃与冬枣。是个好地方。
老王在此置业时,BU物业的保安人员,要个儿有个儿,要条儿有条儿,要五官有五官,要谈吐有谈吐,要做派有做派。小区里不止一名年轻的保姆倾心、暗恋于这里的保安,并且有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不久,老王看到了社区内部的小字报与抗争标语,内容是反对不合理的收费。购房时,只算一、二层面积,地下室与阁楼算是免费赠送,当然免费云云,也只是一种促销手段,不可当真。但物业公司收取暖费时,考虑到地下室是安装了暖气设备的,便要求业主们按一、二层的取暖面积加上地下室的取暖面积交费,一部分业主反对,贴起标语口号乃至告邻居书,号召起抗争来。
在这样的贼人的面前,所有可以半夜轻易地打开的房屋都是平等的。它们的区分只有两条,就是可窃性的高低与风险性的大小。可窃性的高低取决于你有多少现金多少珠宝放在可以轻易进入的房屋里;风险的大小,取决于你与你所在的小区,有多少反盗窃反犯罪分子的自我保护措施与能力,与你们的小区的物业管理状况,也与你本身的防范意识与防范措施密切相关。窃贼,是目前社会上极少数没有将级别与财产、名望与荣辱、地位与阶层、一切的资产阶级法权放在眼里的人,是真正做到将人看成天赋平等、生而平等的人,是当真做到了与许多旧风俗旧观念旧成见旧习惯彻底决裂的人。我们早就知道了在真理面前人人平等,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现在我们还知道了:比前两项平等还生动具体的是,在盗窃面前,就像在玉皇大帝与阎王爷面前一样,人人平等。他不是撒旦,但是他带来魔鬼的冲击;他不是造反者、反叛者,但他带来颠倒的畅快与倒立的特技。
老王一阵头晕。
老王知道这已经是脑梗阻的某种表征。老王知道自己的前庭器官已经随着年老而走向式微。这时家务女工前来诉说,她的一千七百块钱丢失了。头几天老王给她开了月工资一千七百元,她放在这里,随老王到城里去了。老王知道,这是此次唯一丢失的现金。他安慰着变颜变色、一脸苦相的女工,说:“我会给你补上的。”
是的,窃贼没有阶级路线,不懂得劫富济贫,不懂得照顾自己的同命运的打工姐或打工妹。
老王连忙晃晃悠悠地来到一层半自己的工作间。首先,他发现自己的IBM笔记本电脑原地安然无恙,他大喜。幸亏窃贼也不会用电脑,没有对于IBM的兴趣。可能最戏剧性的事情还有待未来,今后,也许一位电脑迷上网迷选择了盗窃生涯,也许一位电脑迷窃贼在满足了现金盗窃以后帮你修好了运作迟缓的电脑。但此刻,他看到,书柜、写字台、底柜,所有讲究的木器家具,不管你雕着什么样的美丽的花纹,都被打开抽屉翻了个乌七八糟。是的,这里的木材品种与质量,管你黄松也好,花梨木也好,水曲柳也好,哪怕是紫檀也好……也不管你经过怎样的大师级的加工,用了什么样的工具与油漆,雕龙描凤也好,百花图案也好,一切文化与艺术并不属于窃贼。窃贼也就不属于文化,不属于国学,不属于西学,不属于儒释道也不像法轮功或基地组织,不属于普世价值,也不属于真善美,从而一切的文化不属于他自己。当然温饱更是不属于窃贼,户口不属于窃贼,职业不属于窃贼,工资不属于窃贼,居住权与居住条件不属于窃贼,八荣八耻与他老或他小无关。难道还有什么人间的美丽的文化艺术是属于他们的吗?
还好,窃贼并没有怀着多么愤激的仇富心理。匆忙地也许是如入无人之境地搜索,目的明确:找现钱!此外并无破坏的冲动,并无打他个稀巴烂的红卫兵激情。满地扔着CD、VCD、DVD等国内外光盘唱盘,有帕瓦罗蒂、迪里拜尔、芭芭拉·史翠珊、莎拉·布莱曼的歌曲,有获得了奥斯卡奖的故事片专辑,有本国的获奖电视连续剧专辑,还有籍薇、王哲的梅花大鼓与一批京剧、地方戏曲的唱盘光盘,还有一大批交响乐与俄苏歌曲……虽然满地狼藉,却没有被故意踏毁。
也许只是由于他的匆忙?由于他的目标的单纯与明确,他无暇作进一步的破坏?
也许老王根本不应该这样想,也许老王不应该称他为窃贼。可以假设他入室行窃,可以假设他理应依法判处徒刑,可以假设他不止一次盗窃,被称为无耻的与危险的惯窃,但是不是用一个窃贼的称谓就能概括他的全貌,仍然是一个问题。哈姆雷特说,存在还是不存在,这是一个问题。老王则糊里糊涂地想着:窃贼是窃贼还是不完全是窃贼,这也还是一个问题。
老王决定,从此,他只用“他”来称呼这个擅自进室与拿走了一些东西、更严重地扰乱了破坏了这所房屋与它的住户的秩序的人。就像宗教信徒用“祂”来代表上帝,而忠臣孝子用“他”来代表父皇一样。
可怜的他。唯一的唯一,老王的妻子曾经将一点打小麻将的零钱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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