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承诺似乎带来了意想不到的后果。诺亚有点诧异地看着安妮的眼圈红了，接着脸颊上滑下大滴大滴的泪水来。小女孩眨着眼睛，突然凑过来用力抱了一下诺亚，又马上转头跑开了。

过大的鞋子啪嗒啪嗒地响着，沿着走廊远去了。诺亚愣了愣，觉得自己可能是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过了一会儿，诺亚自嘲地笑了起来，回到书桌后面继续剥柳树皮。

完全只惦记着吃的小女孩啊……

剥完柳树皮，也到了快吃晚饭的时间。诺亚把柳树皮拿到厨房去，让厨娘找时间把柳树皮切碎，找地方晾干。厨娘有点疑惑地看着这一堆树皮，不过什么都没有问，诺亚自然也没有解释，只是说以后会有用。

晚餐还是和昨天差不多，茉莉带着安妮和黛西坐在长桌旁，离诺亚的主桌很近。几个梳羊绒的小女孩叽叽喳喳地说笑着走进来，温妮隐然已经有了首领的样子。见到诺亚，温妮跑过来，得意地报告了今天的成果。加上罗伊在内，八个孩子一共梳了四十多只羊，把草叶和泥土挑干净后，羊毛和羊绒一共有四磅多。

诺亚知道羊绒的比例不会太高，心算了一下，觉得应该也差不多够做一套羊绒衫裤。他好好夸奖了温妮一顿，让小女孩的金发似乎都亮了起来，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雀跃着问晚上什么时候开始上课。看着小女孩很有精神的样子，诺亚也觉得开心起来。

晚餐端上来以后，诺亚看到黛西的眼睛都瞪大了。茉莉忙着照顾着两个小魔女，自己反倒是吃得不多。安妮的吃相比昨天好了不少，不过黛西表现得却更好，慢慢地小口吃着，有点出乎诺亚的意料。远远地鲍曼也在看着这边，似乎对黛西还是有些不安。诺亚观察着人们的反应，心里只觉得有趣。乔治总管可能还是在想着要花出去的金镑，吃饭时有些心不在焉；而学士的眼睛近视得厉害，根本没有看清长桌上的人们。诺亚觉得，要是他们知道大厅里就有两个魔鬼之子，脸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晚饭无惊无险地过去了，过了一会儿，人们聚集到二楼的小餐厅里去。诺亚已经让人把地方腾出来了，摆好了椅子和长凳。桌子竖了起来，几块木板绑在桌面上算是白板，拿了几块木炭做笔。

温妮站在竖起的桌前，有点紧张地低头走来走去，嘴里不知道在念着些什么。罗伊坐在最前面的椅子上，两眼炯炯有神，看样子是专门来为姐姐捧场的。茉莉看起来有点激动，两手紧紧地攥着拳头，像是在为自己打气。其他几个女仆没有茉莉这么激动，倒像是无可无不可的样子。安妮东张西望，可能是在找附近有什么东西可以吃。黛西板着脸坐在安妮旁边，时不时瞟一眼坐在角落里的诺亚。几个女孩子聚在一起，趁课程没开始的时候叽叽喳喳地聊天，话题大概总是和羊脱不了关系。

过了一会儿，铁匠、木匠和兽栏主管也来了，身后像尾巴一样跟着他们的学徒。厨娘们也来了，厨房小弟被推着走在最前面，一脸不情不愿。诺亚站起来，示意大家安静，讲了几句简单的开场白。

“……认字和算术有许多好处……”

“比方说，有些人就能学会看图纸，有些人就能获得更高的收入，还有些人就会有更多的选择……”

“……昨天我听到一件事。一个男人因为不会算术，被人骗了钱……”

例子并不难找，这种事情几乎每天都会发生。利蒙郡的文盲率可能是王国里最低的，因为几乎有一半的居民都是商人，最少识得几个字，也会做一些简单的算术。但是大部分的农民和农奴既没有识字的机会，也没有钱去受教育。而哪怕只是受过基础教育的人，也能更有效地分辨是非，做出更好的选择。诺亚打算现在城堡里做个试点，为将来更大的计划打下些基础来。

温妮刚开始的时候有些紧张，但是很快就放松下来。看得出来小女孩并不害怕在人们面前说话，态度很快变得松弛而自然，脸上泛着笑意。字母表被整整齐齐写在木板上，温妮一遍一遍地领着大家朗读，还顺便写了一些单词，让大家对照着发音。

诺亚觉得，温妮上课上得不错，虽然速度有点快，从来没有学过的人们未必能跟得上。他打算稍后跟温妮说一声，除此之外，倒是没有别的什么问题了。

视线环绕了一圈，看见茉莉果然是最认真的那个，一边听着，还一边在手心里写着。兽栏主管已经打起了瞌睡，旁边的铁匠也差不多。厨房小弟张着嘴发呆，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安妮在认真地一字一句跟着朗读，旁边的黛西鼓着小腮帮，脸上挂着烦躁和无奈的表情。

差别还真是很大啊。诺亚这样想着，打算回到书房去继续画设计图。他刚转身，就看见布鲁斯子爵站在餐厅门口，在静静地听着。看见诺亚望过来，布鲁斯子爵做了个别出声的手势。

诺亚出来，和布鲁斯子爵一起走到走廊里，布鲁斯子爵才微微笑了起来。“那个女孩，是贵族出身？”

“我觉得应该是，她姓克莱夫。”诺亚说，“不过学士也不确定这个姓来自哪里。”

“克莱夫……最近我刚好看到。卡斯亚王国有个姓克莱夫的家族，以前还曾经显赫过一时。”

“有可能。她和他弟弟是突然出现在多斯镇的，金发在卡琳王国也不算常见。可能是家里出了什么变故，才流落至此的吧。”

布鲁斯子爵点了点头。“看起来是个教养不错的孩子。”

“是啊。我想等梳羊绒这段过去以后，把他们留在城堡里好了。最近我想做些事情，有点缺人手。”

“想做事是好事，不过不要太急了。今天乔治来找我，说你打算把金库搬空。”布鲁斯子爵笑了笑，压低声音咳嗽了两声。

“总要试试看才行……”

“嗯。非常时期，要用非常办法。我让乔治不必理会，按你说的去做。特纳家还有些底子，你尽管放手去搏。”

诺亚点头答应，觉得心里的忐忑消失了一些。无论这种支持是真的有信心还是只是让他放手尝试，都让诺亚觉得受到了信任。

说话间，两人走过走廊，来到了阳台上。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远远能看见多斯镇上的灯火。

说是灯火，其实只不过是蔓延了一片的、星星点点的光芒。诺亚不禁畅想起来，要是变成陆俊成记忆里那种从飞机舷窗望下去的、整个城市的灿烂灯光，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

可能一生的时间都不够吧。

布鲁斯子爵弯腰咳嗽了几声，又扶着阳台栏杆站直。“我小的时候，青岩堡没有现在这么大规模，多斯镇的规模更是小得多。我记得从这里望出去，只能看到稀稀拉拉的几盏灯。”

“你的高祖父罗柏·特纳伯爵，是开国功臣。从平民成为伯爵，建立了王都学院。到现在，王都学院里还有他的雕像。”

诺亚点点头。这段历史他听过。

“我的父亲威廉·特纳，被削成了子爵，离开了王都，回到这一小块封地。当时他还很年轻，比你现在还要小两岁。当时的多斯镇只是个小小的城镇，偶尔有农民、渔民和猎人在这里交换些东西，都少得可怜。那时候没有多斯镇市场，只有些破烂的小房子。”

“当时威廉子爵勒紧裤带，收集起每一个铜板，才有钱修建了港口码头。他把侍卫都派了出去，去本森镇，去瓦伦港，在酒馆里请人喝酒、一家一户地拜访商人，告诉他们多斯镇有了新的码头，收税收得更少，商品种类更多。他在码头旁边规划出了卸货区，把镇子打扫干净，又鼓励渔民去海上做生意，还免费帮他们修补船只。”

“一开始，这些都没什么效果。我小的时候，正是最艰苦的一段。城堡里连仆人都雇不起，侍卫们被派到更远的港口市镇去了，连吊桥都是我父亲和教头两人拉起降下。每天我母亲下厨煮麦粥给大家吃，好久都吃不到肉。那时候你叔叔托曼还小，我母亲把他背在背上，吃的东西不多，他总是哭。我们穿的衣服上都有补丁，鞋子也是来了客人才能穿，平时都光着脚。教头安诺爵士把祖传的铠甲卖掉了，买了奶牛回来，给托曼喝牛奶。还被我父亲训斥了，说骑士没了铠甲还怎么能算是骑士。”

“慢慢的，就像撒下种子、仔细耕种总会发芽一样。多斯镇的市场就这么生长出来了。从修建港口码头到现在，已经过了六十年了。多斯镇市场、多斯镇港口，比本森镇和瓦伦港发展得都要好，成了东境最大的贸易市镇。没有我父亲当年的拼命坚持，也就没有今天的多斯镇。”

布鲁斯子爵远远看着多斯镇的灯火，停了一会儿。诺亚以前听过多斯镇市场的历史，但是有些细节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是一部艰苦创业史啊，诺亚觉得有点为自己的家族自豪。

“你要做的事情，我可能不懂。”布鲁斯子爵说，“一开始看不到什么结果，也没有关系。事情就是这样的，慢慢做才会有结果。只要你认定了，就去做，把每一步都做好就行了。反正也不会更差了，是不是？”手机端阅读：m.yumibook.com 更多更好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