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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鼠 二

作者:岚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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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宫门前,苏言笑被上空的结界砸了下来,灰头土脸的爬起来。

既零看天洛云川憋笑。

“师父。”苏言笑无奈,拍了拍衣裳,尘土飞扬。

“既然是皇宫,自然设了仙家结界的。是你自己鲁莽,怪的了别人?”既零本是想拿出副为人师表的模样,到了还是笑了出来。

“那我们怎么进去?”苏言笑望着这高高的城墙惆怅。

“你是偷鸡摸狗的事儿干多了吧,你个皇子回家探亲,丛云峰峰主陪着你,不走正门你想走哪儿。”既零扔了个白眼给他,找个没人的地方撤了隐身术,走了出来。

苏言笑挠挠头,发现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呢。

然后到了宫门底下,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

“师父,你不是有峰主令的吗,给门口的禁卫瞧一眼就好了。”苏言笑眨眨眼睛,率先开口。

“为师出门为何要随身带着峰主令?”既零这话反问的很是坦然。

苏言笑:“……”

“你不是皇子的吗,就没件玉佩啊吊坠啊什么的信物吗?”话本子里都是这么讲的。

“……并没有。”苏言笑无辜望天。

“师父,你能在这结界上豁个口吗,咱们先进去悄悄查看番。”苏言笑出着馊主意。

“这结界是五百年前你余安师伯的师父亲自设下的,你说为师能不能豁个口出来?”既零微笑。

好像气氛忽然凝固了会儿。

洛云川叹口气,两个都是不靠谱的。

“你应该还记得宫里头掌事的几个人吧禁卫通个信儿去,好歹也是君羽山的,他们不至于半点面子不给。”

苏言笑七岁离宫,靠脸是进不去了,想了半天才想起娴妃身边有个小太监一直照看着他的,只好托了禁卫,等到夕阳渐染才得了回信儿。

三皇子,也就是娴妃的儿子亲自来迎的,行的那叫一个急切,言语之间尽显骨肉兄弟久别重逢的情意,知道了既零的身份后更是毕恭毕敬,吓得一旁传话的小禁卫一身虚汗,暗自庆幸这才刚来几天,未及养成个趾高气昂讨要银钱的习惯。

丛云峰峰主亲自驾临,皇帝也怠慢不得,大晚上的就要摆个宴,既零不喜太过嘈杂,这才没张个灯结个彩什么的,可还是来了几个皇子后妃,围着她像看什么珍稀动物似的既零觉得很不舒服。

洛云川同既零相处久了,一个眼神就知道她的喜怒,推脱时辰也晚了,先休息的好。

然后问题又来了,含元宫这么大,住哪儿呢?

北禹国的皇帝今年已过不惑之年,几个皇子早已成年,却因皇后无所出,迟迟未立太子。慧妃的大皇子和娴妃的三皇子争得最厉害,都想趁着皇后大寿讨好下呢。虽说君羽仙山不理俗世,但却难得一峰之主进了皇宫,若能拉过来自然是长脸的。

“笑笑是臣妾看大的,离宫这么久难得来一次,去我的清平殿吧,也好让我们母子俩叙叙旧。”娴妃已有四十,容颜老去却依旧存着往日风韵。

原本皇子成年后就该自立门户的,不该留在后宫,尤其是后妃殿中,可苏言笑七岁离宫进了君羽,没有自己的住所,且他既是入了仙门,与娴妃又算得上母子,自然也没什么好避嫌的了。

“不必劳烦娴妃娘娘,我与师父此番前来是为除邪祟,既然清苓殿新近走水,就去那里吧。”苏言笑自方才起不知为何,原本一天到晚没个正行,而今却皱了眉头,看上去有些不耐。

慧妃见他未喊娴妃母妃,着实松了口气。

娴妃显然是不知是因苏言笑的冷漠还是什么,明显僵了一下,欲言又止,望向既零。

“本座此番是来陪言笑历练的,他既选了清苓殿,那就这样吧。”

娴妃闻言,正待再说些什么,却被苏言笑打断。

“行了一日也累了,师父我们走吧。”说完转头就走,行了一步忽然又停了下来,“清苓殿的路我还记得,不用人引路了。”

宫墙高险,夜幕之下荫蔽月辉,近日宫内频频走水,道路之上宫灯不明,整个含元宫有些阴沉。因着怕吓到宫人,熹微灯未悬在半空,苏言笑提了一盏在前面引路,沉寂无言。

“笑笑?”既零忽然喊了句。

苏言笑明显身体一僵,侧过身来苦了脸,无奈道:“师父。”

仙人五感通达耳清目明,微弱的灯光下也能看清苏言笑眉毛紧在了一块儿,既零忍不住就笑了出来:“你若以后再敢带着你那些师兄师弟们瞎胡闹,我便在明阁当着他们的面喊你笑笑,看你的脸往哪儿搁。”

苏言笑骤然神情肃穆:“徒儿日后定当专心修行,只求师父快些忘了这称呼吧。”

“看你表现喽。”既零扬眉。果然,无论是苦了一张脸还是笑的没心没肺,总归苏言笑是不该沉郁的,“怎不同你师兄去看那件发光的衣裳了。”

苏言笑转过身来,干脆倒退着走:“徒儿忽然觉着,这么光明正大的去没什么意思,不如夜深人静偷摸着过去好玩,你说是吧师兄。”话一刚落便跳了起来,险险躲过既零的敲过来的笛子。

“要做贼自个儿去,别带坏了我家云川。好好的正路不走做什么梁上君子,往后出门别说是我丛云峰出来的,为师丢不起这人。”

光线晕暗,掩住了洛云川忽而起来的笑意。

清苓殿原本是住着个美人的,前几日一个小偏殿无端起了火,虽没什么大碍,可这一月来频频走水着实吓人,终归觉着不吉利,就搬了出来。此时偌大一个殿宇空无一人,天也晚了,三人随意挑了处相邻的偏殿歇息去了。

苏言笑却又开了门,悄声提着盏熹微灯出来。

殿宇虽换了主人,纱幔摆饰也都变了模样,可这构造却难重置,苏言笑提着灯一间间殿阁走着,不略过每一处角落。

十数年转瞬即逝,他那时尚年幼,甚至连母妃的样貌都记不真切了,可这份感觉却那般真实,一踏入这里,连呼吸都是痛的。

屏风后面原该有把梨花木的斜椅,那个总是笑着的女子喜欢靠着上面,执一卷山海经,轻声诵读着每一个故事。

院子里的霞枫还没这么高大,他曾爬上去掏鸟蛋,却滚了下来,直直落在那女子怀里。分明没受伤,记忆里确是极疼的,看那女子跌倒在地,手腕被碎石划出了血痕,泪水便止不住了。

而今新人换旧人,有谁记得这曾住着个温婉女子,一身鹅黄色衣衫,交织出他最好的梦境。

苏言笑最后落在了主殿的屋檐上,遣走了熹微灯任它去吸食月华,自己便枕着手臂数星星。

既零隔着窗棂看他,终究是看不下去,一并跃了上去。苏言笑自方才就不对劲,七岁离宫,竟还记得去清苓殿的路,大概也猜到了些什么。

苏言笑听到响动,偏了头看去,却未再有动作,只道了声“师父”,分明是笑着的眼角似蕴了泪水。

“入了秋夜里寒凉,早些回去歇息吧。”

“徒儿又不是个凡人,哪里怕冷。”

既零看着他,又是一阵静默。她总是不会安慰人的,生离死别的痛,撕心裂肺般,她亦是知晓的。该是庆幸他那时尚年幼记不真切,可终究对一个孩子太过残忍。

“娴妃领养你四年,又将你送入君羽,对你该是不错的,你又为何不去理她?”

当年苏言笑母妃获罪,娴妃本就与她交好,该是避嫌的,况且宫里没有子嗣的妃嫔众多,她却自请领养了苏言笑,这份情意断然不会作假。苏言笑虽失了母妃,好在还有娴妃照看,也是极好的。尔后又拜入仙山,也可让他远远离后宫纷争,这十数年来算过的坦荡,这才养成了个整日嬉笑的性子。

“别人家的师父都教导要清心寡欲,师父你把我拉回了含元宫不说,怎的还怨我冷淡。”

入了仙门,便是不飞升长生,寿数也是极长的,近了便是亲人的离世,往后也会经历诸多生死,太多尘世牵绊只会伤己,碍了修行。

既零撇了他一眼:“仙人清心寡欲,可没教你无情无义。”

苏言笑听既零责他,却是笑了笑:“若我在他处学得了无情无义呢?”

母妃走时他刚三岁,原该是不记事的,他却是早慧。后宫里尔虞我诈,纠结错乱理不出对错,他只记得母妃当日去了娴妃的清平殿,跪着门前求娴妃救她一命,娴妃却闭而不见。直至那日宫人送来了盏酒液,嫣红的似血,娴妃这才露面,将他抱走,任他哭喊捶打亦不放手,次日等他再跑去清苓殿时,早已空无一人。

既零看着他,微微皱眉,有些心疼。这人整日里一番嬉笑的模样,于这宫中却是经历了什么。若是无情无义,便无悲亦无喜,他却不过是个少年人。

苏言笑见既零看着他不言语,却忽而又笑了出来,站起了身,又是往日那副浪荡模样,:“师父还真信了?哪有人果真是铁石的心肠,我若是跟她回了去,免不得让她絮叨着帮衬我那三皇兄。我既入了君羽,又如何去参与夺嫡,不如早早躲开,省的麻烦。”

既零见他神色轻松了些,知他是真的无事了,方才不过故景思故人,也是放下心来,拿玉箫敲了他的脑袋:“整日里胡言乱语,看我回去就告诉你那些个师兄师弟们笑笑是谁。”

“师父。”苏言笑瞬间垮了脸。

既零却视而不见,径自掠了下去:“睡觉,明天早起干活去。”

苏言笑看着既零背影,片刻也跟着掠了下来。方才既零担心的模样,微微蹙起的眉头,像极了记忆里的那女子。真好,他还有个师父呢。

却不知洛云川也未眠,他便住在既零隔壁,一墙之隔,自既零出门便是察觉了。并未明灯,只站在屋内,透过窗子静静地看着既零,双眸幽深,喜怒不明。

次日晨光刚一破云,苏言笑就被洛云川从被窝里拉了出来,盯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他往日在明阁可都是太阳晒了才醒的呀。

“师父早啊!”苏言笑哈欠打的眼角都溢出了泪,迷迷糊糊的平地里绊了跤。

既零好好的鄙视了一遍这懒到骨子里的徒弟,把他提着丢到了前两日走水的殿里。

既零此前了解过这里情况,虽频频走水,却无一人伤亡,想来不会棘手:“为师限你七日内找出那为祸的邪祟,我同你师兄不会帮你的。若是解决不了,此去渚洲雅集你便不用跟了,省的给我丢人。”

苏言笑尽力撑着眼皮,一脸的苦大仇深:“是,师父。”

这一月里频频走水,宫人害怕,定要请了道士来做法才敢清理的。这清苓殿才失火没几日,没来得及给他们折腾,原本该是华美的殿宇里尽是熏黑,桌椅倾侧,物什散乱,想来当日恐慌不小。

三人小心翼翼入内查探,尽量不动了这场面。炎焰之下本就难留痕迹,只那邪祟想来不常干这等入室纵火的事儿,竟还真留下了些蛛丝马迹。

几根火红的毛发,细如发丝,多亏这殿内烧的灰暗,这才查见了那丝光亮。苏言笑捻了起来,掐了撮火苗,果真是不怕火的,本还沾了灰尘,这一烧却更艳了,又绕了缕水流缠去,那红丝却是瞬间萎了下去,化作了灰烬。

苏言笑心里有了分寸:“是火鼠,还是个小家伙。”

既零点点头:“不算太笨。”

火鼠便是火光兽了,毛发艳红,火烧不毁,暗处生辉,却最是畏水。百年褪一次皮毛,可用来制衣,若交织上千重山的冰蚕丝,便是水火不侵。成年火鼠重逾百斤,毛发长有数尺,过处火焰随行。看这殿宇烧的不算太惨烈,加上这几根红丝最多半尺,想来就是只小兽了。

只是这火光兽该是生于魔界的,怎会出现在结界重重的皇宫。这等小兽便像未及化形,灵智不全的小妖,能在皇宫之内数度纵火又全身而退,这背后若无人引导,怕是断难做到的。

“你且去查着,若出了岔子还有为师。”既零本当只是个喜欢纵火的小精怪,没想到却与魔界扯上了关系,若是有魔族一道过来——

苏言笑听了这话,又笑嘻嘻的道:“师父果真是刀子嘴豆腐心,心疼徒儿的。”

既零面无表情:“为师只怕你头一遭下山就给只老鼠烧成渣渣,坏了我丛云峰的声誉。”

“徒儿断不敢给师父丢脸的,七天定能抓到那火鼠,顺道给师父做件衣裳。”说完纵身跃上了那烧掉了一半的窗棂,“徒儿先去查着了。”这一溜烟的功夫就没了影。

这屋子里也看的差不多了,自这昏暗处走出,破晓的晨光都有一瞬间的晃眼。

“师父。”洛云川在身后喊了声,“昨夜我见你跟苏言笑夜谈了。”

这话里分明含了丝委屈,既零本还不知为何这几日他竟孤言寡语了起来,这会儿倒是了然,这是见她对苏言笑好,吃味了。不禁有些好笑,十七八岁也不算小了,竟还是个小孩子脾气。

“你师弟幼时丧母,此番回来有些沉闷,为师怕他惦念着成了心魔,这才去看了看他。”既零随口解释了句,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这醋罐子。

“只要是徒弟,师父便会一般相待的吗?”洛云川声音沉沉。凡他看上的东西,失了兴致前向来无人胆敢染指,既零性子向来淡泊,没什么特别在意的东西,本以为自己于她是不一样的,原来只是因着徒儿的原因吗。

“既有了个师父的名头,自当担起这责任。”既零总觉着很别扭,别人家的师父也要这般同大弟子解释为什么给添个师弟的吗,况且她这还没收呢,“言笑生于皇室,虽锦衣玉食却亦是明枪暗箭,颇为不易。”

洛云川忽然转到既零面前,这个子已然高她一截了,低着头,直直看着既零:“徒儿也是自幼没了爹娘,颇为不易。”你又该待如何。

有一瞬间既零被那黑曜石般的双眸惊了下,那里面像是蕴了令人心悸的偏执,再看时却又是澄澈的模样。听他这话分明是个小孩子赌气,既零只当方才看岔了。

“为师自然知道。你是为师首徒,又是唯一的入室弟子,你若是有个什么不妥,为师自然是知道的。这些年在丛云峰可未曾亏待过你。”既零叹了口气,着实不知该怎么应付个不讲理的孩子,末了又添了句,“你没了双亲,不是还有为师的吗。”

洛云川听了,这才放下不依不饶,勾了勾唇角:“我有师父就够了,师父也只我一个徒儿就好。”他中意的东西,绝不可能与他人分享的。

既零却根本没在意这话,只作小孩子的玩笑话,笑了笑:“好了,言笑去追火鼠,你也不能闲着。这宫里多半是有魔族混了进来,言笑应付不来的,你就陪为师一道查查吧。”

“师父你叫他言笑。”未免太过亲昵。洛云川扁扁嘴,不乐意的道。

既零气的拿玉箫敲了一下他额头,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没完没了了?为师还喊你云川呢,赶紧走着。”还是个男孩子呢,怎就这般不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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