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另外女孩的名字也是汤茗，这个有可能。同时这个叫汤茗的女人也喜欢吃奶油瓜子，这个可能性就比较低了，我基本可以断定住在这个酒店的女人，就是须弥集团的汤茗。汤茗跟我是老乡，也是江门人。

我是一个比较随便的人，酒店房间没有及时打扫换洗这件事我也懒得过多计较，准备坐火车回江城。刚刚走出房间，接到领导的电话，说江门市中心医院急诊科有些临时的紧急事件需要我去处理。

江门市的方言，和江城市的方言相差较大，不过还是老家的方言听得更加悦耳一些，虽然很土。

我收拾行李，直奔江门中心医院，核对数据是一个比较繁琐比较耗时间的工作。明天是周六，我想过个双休，于是打算今晚加班，把工作做完。在老家医院的急诊科，碰到了一起让我唏嘘不已的案例。

江门市只有两家三甲医院，一个是中心医院，也叫第一人民医院，二个是中医医院。前者的急诊科病人量大得多。

有个值夜班的医生是我的老乡，也是我的校友，名字叫杨波。他曾经在江城中心医院进修过。

这个医生的第一个患者是一个19岁的小女孩。我看她脸色红润，有说有笑，躺在急诊室病房里发自拍，没有一点抢救的指征。如果写病历的话，就是“一般情况好”。

我还以为这个小女孩晚上没地方睡，来急诊室病房蹭床来了。医院里的床位费比一般的快捷酒店还便宜一些。我当年大一的时候和赵四饭团等人在平安夜那天跑出去过节，打算逛一晚上，但是到晚上一点多的时候就撑不住了，赵四便建议去医院开个住院病房。

不过急诊病房一般很紧张，就算她要找地方睡也应该找别的科室。不过要住院的话，还得做一些检查，检查费用可不小。

杨波走到病床前，问道：“你是怎么了？样子挺健康的。后半夜来的重病病人很多，床位很少，如果你没什么不舒服，就赶紧回家吧，”

女孩的妈妈愁眉苦脸地说道：“她跟男朋友吵架，喝了农药！”

我吓了一跳，心里想：“现在还有人喝农药自杀啊？我以为这是上世纪才有的事情。”

杨波似乎司空见惯，点点头，对女孩子说道：“梅少女是吧？好名字。不要怕，我们要根据喝的农药的多少，来计算药量。你喝了多少？”

女孩的手指做了美甲，看起来光彩夺目，她一边玩手机，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喝了好几口，能有半瓶子吧，我没想着死，我就想气气我的男朋友。”

杨波皱皱眉头，问道：“你喝的什么药？”

这个叫梅少女的年轻姑娘低着头刷朋友，回答道：“除草剂，听说除草剂对人没毒。有毒的我才不会喝呢。”

我明显地听到杨波倒吸了一口冷气。我也倒吸了一口。

“除草剂”在自杀界可是赫赫有名，它的学名叫做百草枯，看名字就知道毒性很猛烈。这个烈性毒药，放在古代可匹敌鹤顶红，10毫升致命，而且无药可救。我在江城中心医院急诊科听男护士任天庭说过很多次。

梅少女看到杨波不说话，抬起头，用她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杨波，说道：“帅哥医生，我什么时候能出院？你们医院收费太高了啊，我爸妈都是农民，挣的都是血汗钱，不想在这浪费钱啊。新农合虽然能够报一部分，但是还是很多钱啊。来你们这之前，我已经在我们县医院洗过胃了。”

梅少女脸上充满了胶原蛋白，那是少女才拥有的肌肤，青春才拥有的气色，同时这张清秀靓丽的脸上也写满了稚气和无所谓，出神地盯着手机，不停地收发微信语音信息，偶尔乐得笑出声来，应该是在和她的朋友聊天玩。

看样子，她完全不知道百草枯的恐怖。

野草，是生命力极其顽强的生物。这种药能让百草枯。

我看得出来，杨波不知道怎么跟梅少女的母亲说明病情，只是静静地看着这对母女有说有笑。

杨波走出病房，小声对我说道：“你也知道百草枯，我能做的已经不多了，只能少打扰她们。对于这个家庭来说，像现在这种其乐融融的温馨场景已经不多了。她的生命已经进入倒计时。”

梅少女的母亲跟着走出来，说道：“医生，我们想出院回家。我们在老家已经洗过胃了。来到这里又做了很多检查，你们还要做什么检查啊？不到一个晚上就花了三千多块了，今年收成不好，我年纪大了，想出去打工也不知道去哪，挣钱不容易，花钱如流水。”

杨波思索一番，下定决定跟这个还不知情的母亲说清楚情况。

百草枯的靶器官是肺，也就是说百草枯对肺这个脏器进行破坏作用。刚喝下这个药的短期时间内，不会有太大的症状出现，主要是胃粘膜灼伤引起的胃痛。到后来，百草枯就开始破坏肺的结构和功能，肺功能越来越差，逐步纤维化。把肺拉出来看的话，就跟木头一样了。最后病人呼吸衰竭而死。迄今为止，还没有很好的解药，可以说百草枯，喝必死。医院能做的，只是减轻痛苦，减慢病程，让病人尽量活得长一点。但是活得越长，活得越痛苦。到最后，患者往往都是人财两空。

不管活得辛苦不辛苦，能活着，毕竟是个希望。

杨波用通俗的话解释完之后，建议母亲尽快筹钱，给梅少女从阎王爷那里多争取一点时间。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她沟通，心里又急又燥。她根本不了解情况。

这位可怜的母亲扯住杨波的白大褂，哭道：“我们家穷啊，没钱。医生救死扶伤，你得给她看病啊。我现在筹不到钱，能不能给她治好了再给你交钱？我老公还在老家，种地的农民能有什么钱？你先给孩子看病好不？”

救死扶伤的确是医生的天职。但是按照目前的国情，全民免费医疗是基本不可能的事情。医生作为一个个体，想给病人买单也是有心无力的事情。有时候病人欠费跑了，欠的钱就得从医生护士手里扣。

杨波无奈说道：“现在孩子情况很不好，如果费用有保证，我们还能为她争取赢得一些时间。你们已经欠费很多了，欠到一定程度的话，我们没法继续治疗的。”

这个母亲说道：“那我女儿病到底重不重？不是已经洗过胃了吗？一个除草剂能有那么厉害？我在地里打了那么多，草都没死完。你们收费也太贵了，没钱啊。我的傻姑娘啊。”

到了凌晨两点多，这个母亲又找到杨波，问梅少女的情况到底怎么样。

杨波已经解释过很多遍了，但是这个未老先衰的可怜母亲到现在还是没有意识到她的女儿有多么危险。杨波用最直白的说法解释道：“阿姨，她喝一瓶盖，就会导致死亡，而她喝了大半瓶。远远超过了致死量。”

可怜的母亲彻底命吧了，大哭起来，声嘶力竭。

她的哭声在急诊大厅里回荡，甚至响彻整个急诊大楼。

但是似乎没人回头看她。

她失魂落魄地问道：“我女儿才19岁啊，刚考上江城的大学，今年读大一，你一定要救救她啊，我们砸锅卖铁，就算是卖血，也不会欠你们医药费的。”

病房里还在玩手机的女孩跟着大哭起来。她大概是听到了杨波和她母亲之间的对话。

梅少女从病床上走出来，手里拿着手机，手机外面包裹着一层卡通手机壳。她留着两行眼泪说道：“妈妈，我不想死啊，不是说除草剂毒不死人的吗？我不想死啊。我只是闹着玩的，呜呜。妈！医生，救我！”

杨波无话可说，灰溜溜回到医生值班室。他的这个样子，就像是犯了错被老师批评的小学生。

到了凌晨三点多，我的事情总算做完了，懒得去酒店开房睡觉，干脆在医生休息室里蹭一个晚上。这时梅少女自己一个人跑到医生值班室，问杨波：“医生，你告诉我，这个农药到底能不能够毒死人？我已经洗过胃了，县医院的医生说没事的，我妈妈不放心才把我送到你这来。我百度过的，在半个小时之内洗胃，是不会死的，我就是在半小时之内洗的，我自己还催吐了。”

杨波挤出一丝笑容，安慰她说道：“没事的，这里的条件比县医院好多了，跟省城的最好医院也差不多，你吃了很多药，病情控制得很好，你看你现在除了有点口腔溃疡之外，基本没有不舒服的地方，是吧。等明天你爸爸过来了，让他好好陪你。”杨波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也不算骗人。因为百草枯中毒早期，的确没什么大症状。

我问道：“现在百草枯中毒的患者很多吗？”

杨波双眼有些无神，片刻后才说道：“是啊，单单去年一年，我们医院就收治了将近一百个百草枯中毒的病人。这些人也不是真想死，有的是跟家里人吵架气不过，有的是夫妻之间闹别扭，都只是想吓唬吓唬对方而已，但是他们都不知道百草枯有多么恐怖。就算是艾滋病人，情况好的话也能活个十几年，但是百草枯的，一般撑不到十天。上次我们科来一个百草枯的女病人，也是个姑娘，家里挺有钱的，转到江城中心医院的急诊科，又转到监护室，撑过了半个月，也不知道后来治好了没有。那是我老师收的病人，我得问下他。”

说完这话，杨波就啪啪打字发了一条短信。等了一分多钟，说道：“怎么没回我？”

我望了眼挂在值班室墙壁上的时钟，说道：“现在三点半，他肯定在睡觉啦。”

杨波把手机放回白大褂，说道：“你去睡觉吧，我再去查下房。”

我躺在医生休息室的上下铺床的下铺，非常困，但是睡不着，脑海中不停地盘旋着梅少女的笑脸和她母亲的哭脸，以及她的美甲和手机壳。

朦朦胧胧睡去。

早上醒来，看到杨波正在交班。我等他忙完，便问道：“你老师回你了没啊？”

他把手机给我看，上面写着：“那个姑娘家里花了十几万，拖了三个月，还是去世了，最后一直插着呼吸机，生命没有质量，偏偏能感觉到痛苦。”

杨波说道：“梅少女说得对，如果喝的量少，洗胃及时，还是有希望的。但是仅仅是有希望。如果家里条件允许，做肺移植，也许也有机会。但是，仅仅是有机会。她妈妈要转院，转到江城中心医院去。”

我走出医院，看到医院前面有一个十字路口，一个年轻的交警在车水马龙当中有条不紊地智慧来往车辆。

大街上一切如常，仿佛医院急诊室里的生死从来没有发生过 。♂丝♂路♂文♂学♂网*♂www.su♂ns♂il♂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