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剪灯诡话二十夜，社会死亡小结局

霍主任也忘记雷宇曾经有过老婆孩子了。

可是我怎么还记得？

孔双成曾经说过，他母亲脑子有问题，所以不会存在转身就忘。莫非我脑子也有问题？

在2014年的时候，我就在中心医院神经内科住过院，做过头颅CT和核磁共振，怀疑脑子里有问题，但是一直都是怀疑，从来没有被确认过。

我本来想到雷宇这找答案，谁知越来越迷惑。

手机响了，是我的大学同学赵四。

我走出精神心理科病房，来到外面接电话，说道：“咋啦？”

赵四说道：“你的老情人滕菲菲回江城了，知道不？”

我惊道：“什么老情人啊，我怎么不记得啊。”

赵四说道：“装，继续装，当年跟人家郎情妾意要死要活非君不娶非君不嫁的，现在装不认识人家了啊。”

我努力在记忆中寻找跟滕菲菲有关的内容，一寻找就头痛，我连忙说道：“你用那个姑娘代替她的名字吧，我一听起想起这个名字，就头痛得厉害。”

赵四说道：“看来这个姑娘，在你心里造成了严重的创伤啊。”

我说道：“我实在不记得她啊，她是谁？你怎么认识的啊？”

赵四说道：“我靠，亏你还是班上的团支部书记，自己班上的同学也不记得了。滕菲菲是我们班的同班同学啊，你忘记了吗？”

我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滕菲菲也是孔双成所说的那种“转身就忘”的人？

赵四说道：“马上就要过年了，人家滕菲菲一回江城，就想起我们这几个狐朋狗友，晚上一起出来吃个饭呗。你俩老情人，看看能不能涛声依旧啊。”

我心中全是疑惑，说道：“那更好不过了。你挑个地方。”

赵四说道：“中山公园旁边的荆州人家饭馆，六点，等你过来啊，我再喊下其他同学，趁机聚一聚。”

下午的时间过得十分漫长。

我和赵四在五点半的时候就来到了荆州人家。我按捺不住问道：“滕菲菲真的是我们班的同学啊？”

赵四不满说道：“肯定啊，我骗你干啥，你真的忘记了？才两年，就忘记别人了？啧啧。”

六点的时候，赵四突然招手说道：“菲菲，在这里。”

一个身材高挑的姑娘走到了座位上，唇红齿白，朝我笑道：“一刀，好久不见。”

我打量着跟前的这个美女，实在想不起来我以前见过她。但是她的声音我似乎听过。我问道：“为什么我不记得你了？”

滕菲菲凄凉一笑，说道：“世界上已经没有人记得我了。”

赵四说道：“开什么玩笑呢？我记得你啊。”

滕菲菲眼中净是酸楚，说道：“你现在见到了我，一转身之后，就会忘记我是谁。”

赵四说道：“搞笑吧。”

我想起孔双成所说的话，问道：“你也是见到谁，谁就会忘记你？”

滕菲菲一双杏眼盯着我，看得我很不自在。她说道：“准确来说，我现在是个死人。”

我说道：“你活蹦乱跳的，怎么叫死人啊！大过年的，说这话多不吉利。”

滕菲菲说道：“准确来说，我是社会性死人。”

我想起前几天我跟黄瓜无聊时讨论过死亡的问题。

死亡，在法律学意义上有两个概念，一个叫自然死亡，一个叫宣告死亡。

自然死亡又叫生理死亡或绝对死亡，是指公民生理机能的绝对终止，生命的最终结束。关于自然死亡的界限，目前世界上大多数国家以心跳停止和呼吸停止作为自然死亡的一般标志。

宣告死亡又叫推定死亡或相对死亡，是指公民下落不明，超过了法律规定的时间，经利害关系人的申请，由司法机关依照法定程序和方式宣告该公民死亡的一种法律推定。

滕菲菲所说的社会性死亡跟这个宣告死亡有点像。

我问道：“这个社会性死亡，是不是就是法律学意义上的宣告死亡呢？”

滕菲菲没有回答，她站起来走到隔壁座位，从饭桌上拿走一瓶酒，隔壁桌的人纷纷问道：“你干啥呢？”“你谁啊？”“拿我们酒干什么？”唐菲菲一言不发，走到厕所里去，隔壁桌的人跟着过去。唐菲菲再推门出来的时候，这些人就不知道唐菲菲是谁了，很快忘记滕菲菲做过什么事情，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若无其事地继续喝酒。

我目瞪口呆。

赵四望着款款走过来的滕菲菲，对我问道：“老胡，这美女是谁啊？”

我皱了下眉头，果然，滕菲菲一转身，所有人都忘记她是谁。

但是为什么我还记得。

滕菲菲说道：“其实我也不知道社会性死亡这种说法对不对。社会性死亡相对肉体死亡而言。人是社会性生物，包括自然性和社会性两种性质。自然性很容易理解，就是个体性的意思，我一个人吃饭，睡觉，思考，等等。而社会性就是团体性的意思，人需要与人交流，与社会协调，读书工作生活，都是群居性的动作。肉体死亡，就是常见的死亡，停止心跳，身体的一切机体功能全部消失，逐渐腐烂，等等。而社会性死亡，就是意味着他的社会属性消失，关于他的一切存在痕迹都消失。

赵四抓头说道：“你说的这些，好深奥，我都听不懂……”

我似懂非懂，大概知道滕菲菲想表达什么意思，但是挠不到痒处。

滕菲菲想了想，说道：“一般来说，肉体死亡之后，就伴随着社会性死亡。比如说，我们学校的一个门卫死了，过了几年时间，人们就会忘记这个门卫的存在。有的名气非常大的人，他们社会属性消失得很慢，比如秦始皇比如孔子，虽然他们死了几千年，但是人们现在还能记住他。而我们这种人，虽然肉体上没死，但是我已经不被社会所容纳了，社会已经忘记了我。正常人无法记住我，我做过任何事情都不会被人看到。就算是我现在打人一巴掌，这个人也很快忘记。简单地来说，社会性死亡，就是社会忘记了我们。我们这种社会性死人，就像一个病人，一旦跟正常人接触，就会浑身过敏。我们是一群孤独的人，找不到人说话。”

我问道：“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你可以找你们的同类互相交流嘛。”

滕菲菲摇摇头说道：“没那么简单。我无法跟同类交流。”

我问道：“为什么？”

滕菲菲说道：“我们一旦跟同类接触，双方身体上就会产生一股恶臭，跟烂鱼烂虾的味道一样，完全不能忍受，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我说道：“那你们怎么生活呢？”

滕菲菲说道：“现在的空房子空房间有很多，我随便找一个房间就行了。比如我家楼下的老奶奶，她一个人住在家里，年纪大了，平常没什么人际交往，儿女忙于工作，很少会回来看她，你知道吗，这个老奶奶无论白天还是晚上，从来不关门，她盼着任何一个陌生人来跟她说话，但是她行将就木，身上一种死亡的气息，小偷也不敢进来。我就在她家空房间里睡觉，反正她也不会记得家里多了一个陌生人，我会去超市菜市场拿很多菜放在冰箱里面，自己做饭，给她一起吃，吃完之后她就会忘记我。就算不是空巢老人，一般的家庭，假如你家有两个房间，平常一个房间没人谁，我也可以进去睡。有时候我会碰到同类，他们打算在我找到的房间里住，发现我已经住进来了之后，就会自动离开，两个人产生的恶臭谁都受不了。我每天看着我爸妈，但是他们已经将我遗忘。”

赵四听得一头雾水，问我：“这美女谁啊，说的事情玄之又玄。”

我说道：“我的同学。你们是怎么变成社会性死亡的人呢？”

滕菲菲说道：“我也不知道，突然有一天，我会看见很多别人看不见的人，这些看不见的人就是同类了。接着我们大脑里会产生强烈的思念，对所有亲朋好友的思念，我们控制不住自己地去见他们，不然会头痛欲裂。一见他们，他们就忘记我，而且他们会无意识地毁掉所有我们存在的证据，身份证，户口本，学生证，等等。很快，整个社会都看不见我们了，只有同类。凡是你身边有人能够看见我们这种人，那么他很快就会变成我们的同类了。”

我说道：“我现在能够看见你，是不是意味着我也要变成社会性死亡人了？”

滕菲菲说道：“那倒不是，只有没有户口的人，才会变成社会性死亡人。”

我问道：“你怎么没户口啦？”

滕菲菲说道：“大学毕业的那一阵子，档案和户口没怎么管，稀里糊涂就变成黑户了。我们的很多同类都是大学生。但是绝大多数，都是超生私生被遗弃的婴儿，他们很难上户口，就变成了黑户。黑户容易看见我们，一看见我们，就变成同类了。”

现在我基本上确定我的室友黄瓜，五岁胖男孩子雷诺，头痛病人符凌，超市里的保安小贺前台汤茗都是社会性死亡人。公交车上司机口中的白大衣黑围巾穿恨天高的女生，也是社会性死亡人，司机能够看见她，他很快也要死了。黄瓜其实一直就住在我身边，但是我看不见他，就算我看见他了，我也很快会忘记。我问道：“孔双成呢？你认识他不？据我所知，他有好几个户口。”

滕菲菲说道：“他办的都是幽灵户口，很多不法分子可以花钱办多个户口，名字性别身份证信息都不一样，这些就是幽灵户口，凭借多的户口就可以办贷款什么的。这种幽灵户口的人社会性死亡的几率最高，所以大家经常能够看到有钱人突然失踪的新闻，他们都是幽灵户口。虽然我们两年前就分手了，但是我一直还想着你，我忍不住思念来见你，你也很快忘记了我是谁，并且把我的所有联系方式所有资料全部删了，全部忘了。但是脑袋有问题的人，有可能能够看见我们却不被传染，有的疯子和精神病，就能看到我们。他看到我们的时候，别人都看不到，更加人认为他们是疯子了。你的脑子好像也有些问题，所以能够记住一些我们这种人的信息，大脑里没有删干净，因此你还留着我的qq号。”

滕菲菲说话的欲望非常强烈，马不停蹄地说了很多，仿佛几个世纪不说话似的。

我努力地笑话滕菲菲的说话内容，越想越害怕。我问道：“我朝有一千二百万黑户，难道他们都要社会性死亡？”

滕菲菲说道：“那不一定，现在政府出台了很多政策，方便黑户重新办理户口，拥有户口之后，就不会被我们传染了。但是，那些幽灵户口的人，依旧会被传染。”

我说道：“那我帮你重新办理户口，你是不是能够活回来。”

滕菲菲突然哭起来，说道：“没有用的，我们所有存在的证据都被清除了，根本办不了户口了。现在没人正常人能够看到我，你要是说能够看见我，别人都会认为你是神经病。”

饭馆周围的人喝酒猜拳吹牛，轰轰烈烈。赵四自顾自地吃饭，完全没有意识到身边坐着一个活人。

我看着这些人，他们会不会突然有一天被社会遗忘？我会不会有一天突然被遗忘？

滕菲菲身上散发着的寂寞和孤独如刀如霜 。♂丝♂路♂文♂学♂网*♂www.su♂ns♂il♂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