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云间的表情不像是开玩笑，我问道：“江城市公安局的人？我们调查的是江水市的案子呀，江城市的人怎么来找我们麻烦了？”

宋云间说道：“如果把一个铁案翻了，那么当初这个案子的负责人，多多少少会受到一些负面影响，给人家履历上造成污点，影响升官发财可不好。”

我顿时打起了退堂鼓。

王锦嫦坚定地说道：“我不怕，大不了被开除，我就回老家开奶茶店去。”

宋云间笑道：“没那么严重。一刀，你好好干，咱们江东省的厅长很看好你的。”

我一愣，说道：“啊？”

宋云间说道：“不记得了？去年鲍曼不动杆菌爆发的时候，你见过咱们省厅厅长和省药监局局长的。”

我想起那段风云变色的时期，自嘲说道：“有印象，看来我也是有背景的人物了。”

宋云间找来97年农田斗殴案中戚八九尸体照片，青春年华，死不瞑目，我瘆的慌。

几天后，我在中心医院急诊科陪着医生坐诊。我们公司有个新的临床试验项目，需要急诊科的病人参与。医生有时候忙不过来，顾不到我们的试验。

参与试验项目的病人数量，直接关系到我的项目奖金，我不由得多注意一些。

很多人一听说临床试验，就问道：“在身上试验啊？”

“是啊。”

“活人啊？”

“额，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子把人放在手术台上用刀切，那是日本鬼子.......”

还好经过鲍曼不动杆菌感染之后，江城人民对临床试验的了解相对来说比较深厚了。

正与急诊科的男护士任天庭闲聊，一阵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

一个病人被抬进抢救室。

出诊的医生说这是个溺水者，掉进了长江里。虽然中心医院距离江滩很近，但是病人在水里淹了太久，估计很难抢救得过来。

跟随着病人一起过来的是两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一个是溺水者的同事，一个是溺水者的朋友。两个人眼见自己的朝夕相处的同事突然阴阳两隔，有点接受不了。

其中一个人打电话，通知病人的家属。

十分钟后，病人的家属过来了。一对中年夫妻，和一个年轻的姑娘。

姑娘是王锦嫦。

原来死者是王锦嫦表姐夫柏友璐。

打电话的是柏友璐的同事，别人都喊他小光。

柏友璐的家人刚刚到到抢救室，正巧碰到医生出来，宣布死亡。柏友璐的父母瘫倒在地，嚎啕大哭。

王锦嫦比较冷静。其实是因为跟这个远房的表姐夫不太熟，没多少感情。她问小光是怎么回事。

小光说道：“晚上我们三个在江滩那边喝酒，柏友璐的情绪十分不对劲，但是有话一直憋着不说。喝完之后，柏友璐提议道江边走走，散散心。柏友璐突然喊着活着没意思，嚷着要自杀，他挣脱了我和老谢的阻拦，一头扎进长江里。你不知道，这个水段比较深，有点危险，每年都会有好几个自认为水性好的人在这里淹死。我和老谢都不会游泳，正好碰到老年游泳队的，他们把柏友璐拉上来，送到这里来。唉，都怪我，没有拦住。”小光说完蹲在墙角，抱着自己的头，相当痛苦。

那个叫老谢的男人表情木然，失魂落魄。

王锦嫦的舅舅和舅妈焦急得等待手术结果。听到小光的说法之后，舅妈喝道：“放屁，我家友璐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自杀？他要想自杀，还瞒得住他的亲爹亲妈？一定是你们害死他的！”舅妈说完扯着小光的头发，噼里啪啦一顿乱打。舅舅比较稳重，唉声叹气地劝阻。

我发现老谢眼神躲闪，不敢看柏友璐的爸爸妈妈。

半个小时候，医生出来，面对舅舅舅妈，轻轻摇了摇头。急诊医生见过无数生死离别，早已司空见惯。

两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嚎啕大哭。

中心医院医院地处白求恩街，街道派出所的人过来，请小光和老谢到所里去做笔录。原来小光在110和120都打了。

小光脸上都是伤，老谢低着头，两个人跟随民警到白求恩路派出所处理后事。派出所跟医院不远。医院总会有医疗纠纷，尤其是急诊科。痛失亲人，谁都会难过，从而情绪失控，从而与医患人员产生矛盾。我见过很多次了。

柏友璐的爸妈伤心雨儿子的骤然离世，哭得不能自已。王锦嫦打电话通知柏友璐的其他亲戚，纷纷赶来中心医院。他们只是以为柏友璐得了急病和重病，没来到柏友璐已经去世。看到亲戚们的反应，柏友璐的父母哭得更加惨痛。

王锦嫦说道：“今天陶爷爷托人给我送了一篮子土鸡蛋，我吃不了那么多，就给我舅舅家送过去，他们喜欢吃这个，谁会想到发生这种事情。”

我想起前几天找王锦嫦麻烦的那几条大汉，说道：“不会是那些人的报复吧？”

王锦嫦说道：“不是吧，不至于这么丧心病狂，我跟这个表姐夫平常也没什么来往。他们跟我表姐夫也无冤无仇。现在是法制社会，怎么可能随意杀人，而且还有两个大活人在旁边。”

我也觉得自己异想天开，看多了。本来有点怀疑是这个老谢杀人，但是很快打消了念头。

王锦嫦沉吟了片刻，说道：“我觉得那个老谢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我说道：“您王大记者每天见到的人多了去啊。不过我也觉得有些眼熟。”我手机里存着97年田间杀人案的照片，拿出来看，这二十年前照片拍得比较模糊，而且一个是中年人，一个是小伙子，有很大的相貌差距。但是眉目间有点像。

王锦嫦望着泣不成声的舅舅和舅妈，轻声叹道：“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第二天，王锦嫦给我打电话，说民警对柏友璐自杀案件有很多疑问。

小光和老谢均表示是柏友璐主动跳河。但是警方对很多细节还有怀疑，比如柏友璐的跳河自杀动机，水性如何，等等。小光和老谢口供有一些对不上。所以他们找到王锦嫦和她舅舅舅舅，希望可以了解到柏友璐生前的生活状况和精神状况。

王锦嫦告诉民警，她表姐夫柏友璐在街道办事处当副科长，算是混得不错，婚姻美满，典型的温馨之家，不像是要自杀的样子。

柏友璐的几个大学同学特地从外地赶来，说柏友璐精神正常，这番溺水，肯定有蹊跷。他们和我一样，怀疑小光和另老谢故意杀人，把柏友璐推到水里。但是柏友璐的水性还算可以，很难简单地把他淹死。柏友璐身上也没有打斗的痕迹。

小光听到这种质疑，吓得尿裤子，说到：“我跟柏友璐是好哥们儿，怎么可能杀他啊。杀人是要枪毙的啊。他们警察也说了，的确是淹死的啊，要怪只能我和老谢不会用游泳，不然还可以救他一救，人不是我杀的，你不能怀疑我啊。”

柏友璐的爸妈不相信儿子跳河自杀，也不相信小光和老谢的一面之词，决心自己寻找真相。两个半百老人和众多亲朋友好友一起四处寻找其他的目击者，希望获得更多信息。

一连三天，都没有什么好消息。王锦嫦倒是累得够呛。

第四天，我在中心医院旁边胡记饭庄里吃饭，听到两个老头闲聊，好像说的就是柏友璐的事儿。这两个老头是神经内科的老病号了，总是因为各种老年慢性病入院治疗。我见过他们很多次，但是没有深入交谈过。

我赶紧过来套近乎：“这位大爷，跟您打听点事儿呗。”

其中一个酒糟鼻子老头说道：“小伙子，是你啊，有啥事儿。”

我问到：“前两天，江滩旁边有人掉进河里淹死了，您是不是看到了啊。”

酒糟鼻子说道：“是啊，那天是我一个亲戚的忌日，我跑到江边烧纸钱，隔着有点远，不过真真切切看到一个人落水，一个人脱光衣服下水救人。这是有下水救人经验的啊。落水的人被救上来，但是救人的人就没上来了。然后来了一堆冬泳队的老家伙。难得有一个好人，可惜了，就这么死了。”

我大惊失色：“啊，柏友璐不是自杀，是为了救别人搭上自己的性命？”

酒糟鼻子说道：“你认识那个好人？”

我急匆匆说道：“是啊，那是我朋友。我得告诉他的家人她不是自杀的，是见义勇为死的。他的同事都说他是自杀的。”

酒糟鼻子非常生气，说道：“他的同事太不是东西了。人为了救他才死的，他居然污蔑别人是自杀，太不像话了，真是岂有此理。小伙子，我给你作证。那帮老年游泳队的人，他们也可以作证，我以前也是其中一个，后来年纪太大，就退出了。”

我大喜，说道：“那就辛苦您了，到时候请您喝点小酒。您方便留个电话不？”

柏友璐的家人和朋友都震惊了。他们来到派出所，把小光和老谢喊过来三堂会审。

在酒糟鼻子和几个冬游队的老年人作证下，小光满面通红地承认，主动跳河的不是柏友璐，而是另外那个朋友谢天明。

柏友璐明明是勇敢地下水救人不幸遇难，为什么小光和谢天明两人都反称柏友璐“主动跳河呢”？

柏友璐的妈妈出奇地愤怒，冲过来要撕小光的头发。小光机智地躲开了。

跳河的男主角老谢一直都一声不吭，也没有道歉的趋势。柏友璐的妈妈就来撕他的头发，边撕边骂：“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我的儿子为了救你牺牲了，你一点表示都没有，还串通起来污蔑我儿子，你还是不是人啊。你妈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我打死你。”

老谢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脸上尽是痛苦之色，哭着说道：“求你们别问了，我实在不想说这个原因，我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好好送兄弟走最后一程，帮他争取属于他的名誉。”

柏友璐妈妈道：“我儿子没你这么个白眼狼兄弟，你给我滚！”

一个年轻的民警讥笑道：“人家柏友璐本来就有见义勇为的称号，是被你活活给抠掉的，真是服了你，还有脸说这种话。”

所长斥道：“别乱说话。”

老谢死活不肯说原因，我们只好再转过质问小光，为何撒谎。

小光不愿意正面回答问题，而是讲述谢天明自杀的原因和经过：“那天晚上，我们五个朋友，三个男的，两女的，聚餐，一起约着到KYV去唱歌，有一个女同事没有来。来的那个女同事，离过婚，现在还没有对象。老谢对她有些意思，我们都劝他不要多想，他都不听。晚上结束了，我们送那个女人回家。我和柏哥走在后面，天明和女同事走在前面，给他们创造机会。天明好像是喝多了酒，说了什么话，女同事很生气，打了天明一巴掌，然后跑了。老谢非常失望，跟傻了一样，漫无目的地往前面走，不知怎么了，想不开，一下子跳到河里去了，刚好有轮船经过，浪大，一下子卷走了。柏哥水性好，就下去救他，结果自己没上来。柏哥真是好人。”

说完小光给我看那个女人的照片，有点眼熟，我让小光把这张照片转给我。

王锦嫦问道：“那你们为什么说我表姐夫是自杀的？”

小光顾左右而其他。

我非常讨厌他这种态度，说道：“人在做，天在看，要是有什么对不起你家柏哥的事儿，就等着倒霉吧。”

小光脸色一变。

王锦嫦突然问道：“你们这谢天明，以前就叫这个名字吗？”

小光一愣，说道：“是啊，身份证上写这个名字。”

王锦嫦又问道：“他是江水市西河镇团结村或者前进村的人吗？”

小光摇摇头，说道：“这个，我就没有注意到了。”

我问王锦嫦，说道：“难道你认为谢天明就是前进村的谢凰啊？”

王锦嫦说道：“有这个直觉。”

事情的真想找到了，派出所所长安慰柏友璐舅妈说道：“我们正在为柏友璐申请“见义勇为”称号。会给他安排追悼会，让他风风光光地走。”

柏母大哭说道：“人没了，再风光也没有用了啊！ 。♂丝♂路♂文♂学♂网*♂www.su♂ns♂il♂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