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大海呼吸心跳骤停，经抢救无效后，宣布死亡。

对急救中心和所有抢救室的医护人员来说，死亡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庞大海的意外死亡并未引起医务人员的重视。庞大海自他母亲去世之后，基本成为孤家寡人。据说他曾经有个儿子，但是被人拐卖走，生死不知。多年寻找不着，庞大海心若死灰。他的尸体经当地公安局民政局确认无直系亲属，也无亲朋好友来认领，这个尸体如何处置就比较尴尬了。

好像也没有统一的规定该怎么做。

看着庞大海死在我的面前，恐惧感如同黑夜一样把我包围。我似乎回到了胖奶奶带我见证死亡的那天晚上。

黑夜浓如墨。

我把眼光投向一旁的冯二马。

冯二马半昏迷半苏醒，他似乎感受到了我的目光，有气无力地瞟了我一眼。

仅仅凭他这微弱的眼神，我也感觉到了他跟我一样深层次的恐惧。

看得出，他恐惧死亡。

我恐惧未知。

我死死盯着他的脸，皮肤极差，脸上有着水肿和脓疮，正在溃烂，已经看不清他本来的伤口是什么模样。

王锦嫦征得医生同意，给庞大海的遗体拍照，打算回去发新闻。

等王锦嫦照相机闪光灯的光出来，我才想起来问王锦嫦刚才有没有在庞大海脸上看到流光闪动，并且闪出两个汉字。王锦嫦表示没有。我给她看我手机里刚才抓拍的视屏，她脸上显露出郑重的神情。

我问到：“你看出这两个字是什么字没？”

王锦嫦盯着屏幕说道：“尊重？”

我再把手机给医生看，医生也大惊失色。

视屏里的庞大海，脸上似乎有一圈线路复杂的微型LED灯，拼出这两个字。

尊重？

什么意思？

尊重谁？

尊重他的人格？

或者说尊重死亡？！

赤裸裸的死亡！

王锦嫦写完庞大海的新闻稿件，并没有发出来，因为这种略显诡异的事件发表出来后，有点宣扬怪力乱神的意味存在。在弄清楚事实真相之前，这个新闻被按下，暂时不发。

我隐隐觉得庞大海和冯二马的事情和抗生素有关，和滥用抗生素有关，我上网搜索抗生素相关资料，愈发觉得抗生素的滥用，尤其是在我国，情况十分严峻。

我毕业后一直在医院里工作，虽然做的不是医生的活儿，但是也接触到不少临床工作，我深知一个无法回避的事实：

抗生素无处不在。

在我国的普通家庭里，人们只要有点儿头痛发热，都会习惯性地吃上几片。有的家庭设有家用药箱，抗生素绝对是必备的药物。

在上市销售使用的所有药品里，使用量的前十种药品，有五种以上是抗生素，如头孢拉定、头孢曲松、环丙沙星、左氧氟沙星等。

细菌真菌感染，虽然威胁着民众的健康，严重一些的感染会危及生命，但是毕竟已经不是国人死亡的首要原因。致死的首要原因是心血管疾病。但是因为抗生素的使用产生的费用，仍然占首位，这是一件不正常的事情。

据1995到2007年的疾病分类调查，中国感染性疾病占全部疾病总发病数的49%，其中细菌感染性占全部疾病的18%到21%。也就是说，真正需要使用抗生素的病人数不到20%。80%以上的人群，都是属于滥用抗生素。

可以说，我国是世界上抗生素滥用最严重的国家。由于抗生素滥用，在中国，细菌整体的耐药率，要远远高于欧美国家。

本来这些数字是冷冰冰的数据，我看过很多次，每次都是一笑而过，全国人都不担心，往死里用抗生素，我一个人担心个什么。然而陈述之和庞大海的死亡，则血淋淋地刺激着我的大脑皮层。

我觉得，我需要做些什么，来提醒国人对抗生素应该正确地、适量地使用。

秋风渐起。

江城的十月，白天依旧炎热，但是早上和晚上略显寒冷，有时候需要穿一件长袖。

早晚温差大，感冒的人也多了起来。中心医院输液室里，一下子坐满了伤风感冒的病人，男女老幼都有。

我看着一条条刺进人体皮肤的输液管，像是一条条半透明的毒蛇。

我打了个寒战。

在疾病面前，人人平等，童叟无欺。

中心医院来了一个重量级的病人。

偷窃癖土豪小偷程文范。

他孤身一人来到医院，身边的人都自动躲开他。不是因为他的气场逼人，而是他的体温太高，根据肉体感觉可以猜测起码有四十度。他还没有烧糊涂，神智十分清醒，甚至自己开车过来，并且见缝插针停了一个难度十分大的车。

他走进门诊大厅，就像一团火走进来。

很快，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他身上。大厅里有中央空调，但是气温似乎被程文范一个人的体温给提高了不少。

他因为重感冒来医院就诊。医生了解到，程文范晚上受寒感冒，发低烧，程文范没有怎么在意，他身体健康，当初被杜南飞刺了几十刀，过了半个月几乎就痊愈了。一个小小的感冒并未放在眼里。

但是他发烧烧得越来越厉害，感冒的其他并发症，诸如，咽喉肿痛、迎风流泪、味觉减退、呼吸不畅、声音嘶哑，是无比典型的上呼吸道感染。

医生见他感染得如此严重，条件发射似的开抗生素。

程文范一口喝止：“别，别给我开抗生素。”

医生问道：“啊，为什么？”

程文范说道：“我过敏。”

医生说：“抗生素有很多呢。你哪些过敏？”

程文范冷冷一笑，不知道笑自己，还是笑别人，说道：“所有的抗生素都过敏。青霉素，头孢，所有，所有！”

医生笑道：“不可能。天然的抗生素就一万多种呢！”

程文范非常愤怒地说道：“我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吗！在我身上，使用过上百种，口服，肌肉注射，静滴，这些给药方式我都试过，每次都是严重过敏!”

这下医生都没辙了。

如果是对症治疗，解热镇痛药一大堆，都可以使用，但是程文范的感冒持续了一个多月，对症治疗基本没用了。如果对病因治疗，好像就只有抗生素了。

程文范偏偏对抗生素过敏。

感冒，本来是自愈性疾病，过那么个把星期，自身的免疫细胞就能把外来的感冒病毒干掉。由于现在人们的身子越来越娇贵，稍微有那么点不舒服，就吃药，而且还吃的是抗生素，导致感冒病毒的威力越来越强劲，生命力越来越顽强。

眼见医生们都束手无策，而疾病状态下的程文范依然暴跳如雷，大骂医生们是一群饭桶，一个简单的小感冒都不会治！跳脚大骂期间，程文范顺走了医生白大褂口袋里的各种颜色的签字笔。

我在旁边插嘴说道：“找中医科的老约翰啊。除了抗生素这些西药，还有祖国的传统医药啊。”

程文范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签字笔还给人家医生，转色高兴说道：“对对，中医，我要去看中医。”他对医生说道：“快把我转到老约翰拿去，别让我再去排队挂号。”

我跟着过去，看老约翰如何治疗。

上次文五灵从老约翰看完病之后，我了解到老约翰有一个非常奇特的毛病：长得丑的人，不治。

一个人长得美还是丑，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问题，非常地主观。有的人在张三眼中是天仙下凡，同一个人在李四眼中可能是夜叉转世。

老约翰退休之后在家开了一个小诊所。本来照他的医术而言，应该是生意兴隆门前车水马龙才对，实际上他的生意也的确不错，奇怪的是来就诊的都是男病人。女病人很少。主要原因归于他的这个看人美丑的毛病。很多对自己长相没自信的病人，特别是年轻的女病人，不敢到他那去就诊，被怕拒绝。那她一辈子就会烙上“丑”的烙印。

后来医院把他返聘回来坐诊。

这些都是李护士传出来的小道消息，可不可信另说，倒是可以当成传奇故事来看。

来到中医老约翰的诊室，他正一只手给一个美女把脉，一只手摸着胡子。他戴着一个颜色十分厚重的黑色墨镜，看不清他的眼神在看哪里。

根据我这么丰富的光棍经验，知道老约翰在欣赏女病人的身材。

看来老约翰要看人美丑再看病这件事，有可能是真的！

老约翰听到程文范前来就诊，稍微抬了一下头，甩出一句话：“排队。”

目中无人的程文范，竟然乖乖地听话排队。

我惊讶地长大嘴巴，下巴几乎脱臼。

这架势，估计要排俩小时的队，我没时间等，来到药学楼那边做文件归档和原始数据核查工作。

后来了解到老约翰也只开了一副常见的中药方剂而已，让程文范回去多吃几天。

程文范便没有再来。

因此一事，我对老约翰越发敬重，有事没事儿就愿意过来看他，因为看他病人多，不愿意多打扰。

我继续问王锦嫦关于庞大海新闻的事情，一直被压着，但是王锦嫦给我说了一则新的新闻。

不太好的新闻。

陈述之自杀。

据火车站工作人员称，一身体虚弱的中年男子带着一个小孩子，在站台候车期间，表情冷漠，见一火车高速驶来，他大叫一声：“要尊重我们！”然后跳进铁轨，被货车撞得尸骨无存，几乎飞灰湮灭。

小孩子跟工作人员说，这是他父亲，因为有病没钱治，对生活绝望，选择自杀。他在陈述父亲的死亡的时候，仿佛说的是别人的父亲。很多纷纷指责父子间亲情冷漠，完全不关系自己的父亲，云云。

我知道，陈言之是伤心到麻木。我担心他也会寻短见。

我问王锦嫦陈言之到哪儿去了。

王锦嫦说不知道，发生自杀行为后，场面一片混乱，有人打电话报警，也有人拍照发朋友圈。

陈言之交待完事情后，估计是趁乱溜上火车了。

这世间又多了一个孤独的孩子 。♂丝♂路♂文♂学♂网*♂www.su♂ns♂il♂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