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坐在轮椅上，浑身都是绷带，只露出一双细长的眼睛，和被杜南飞刺三十多刀的程文范造型类似。

站在后面推轮椅的是李护士。

我瞪大眼睛看着李护士，李护士朝我摆摆手，张嘴做了几个嘴型，我意会了半天，应该是“等会儿再说”的意思。拓跋看着我，神情诡异，像是看着我身后。可是我身后分明无人，只有药学楼的两扇略有锈迹的铁门。

李护士把拓跋魏晋推向外科住院大楼，白色的护士服和白色的绷带，混成一色。

我们公司新项目的适应症病人，很多在门诊急诊，我得去门诊急诊拜访相应的医生。

医院的急诊科总会有很多奇葩的病人。比如花衬衫这种嫖客突发心梗或者羊癫疯，被妓女送过来。比如发酒疯疯得爹娘都不是认识的大汉或者小妞。比如尿道或者肛门里诡异地插着异物的男人。

实际上最多的是发烧感冒和醉酒。

最近急诊的病人明显多起来，多是斗殴导致的外伤，被打的躺在床上后被转到骨伤科，打人的精神极其亢奋，被强制送到精神科。

这些狂躁异常的病人，无不意外，全是之前集体食物中毒的人员。之前在神经内科轮转的实习生徐蓝，现在转到急诊科，临床试验项目上的事儿就由他来负责具体操作，别的医生没有时间管。

我正好趁机近距离接触急诊科的奇葩，也调查这些精神狂躁的呕吐病人。

刚刚跟徐蓝聊了两句，120送了两个病人过来，模样相似，看样子是兄弟俩。徐蓝录病人基本信息，一个叫牛第一，一个叫牛并列。

牛并列是大哥。

牛氏兄弟俩在路边吃饭，动作比较粗鲁，夹了一块姜随手扔，扔到邻桌食客的碗里。食客让兄弟俩道歉，二人不肯，一言不合，遂大打出手。这食客看起来没几斤肉，但是发起狠来像是魔王降世，双眼通红，打得兄弟二人抱头鼠窜。

他们没报警，叫救护车，难兄难弟同病相怜。江城的九月气温依旧凶猛，两人光着上身，浑身失血，好在都是外伤，表面看起来非常严重，实际上没有伤到肺腑。来到医院后就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因为二人没带多少钱，徐医生只能安排他们到医院的绿色通道治疗，然后通知家属拿钱。二人装模作样打了一会儿电话，突然说道：“我们是被人打的，要报警，让打我们的人出钱，我家就我兄弟二人，没钱，没钱！”

年轻的徐医生便帮他们打电话报警。

牛并列形容打人的那食客长相，说穿着一身花衬衫，明显是个娘娘腔，但是下手真狠。牛第一附和，一抹脸就是一脸的血。他俩互相诉苦，越诉越亢奋。牛并列突然从床上跳起来，一脚猛踹急诊室里的铁架床，发出一声巨响，其他的病人纷纷投来不满的眼神。他说道：“我们被打成这样，有人管没人管，啊？”

徐蓝提醒道：“二位，声音轻点，这里是医院。”

牛并列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反倒是怒气冲冲：“医院又怎样，就把我们扔在这里没人管，看，这么多血，妈的献血是义务的，输血就要钱，你以为你们医院是什么好地方？你们江城人就是这样对我们的吗？就因为我们是外地人？”

他一边说一边用力的拍预检台，吓得咨询台的护士直哆嗦。

徐蓝研究生刚毕业，压着火气说道：“跟你们报警了，等会儿跟警察说好吧？”

牛第一也蹦起来说道：“警察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来，你们江城警察就这个样子？我恶魔被打得浑身失是血，你还要找我们要钱，要钱干什么，买药吃？”

这兄弟俩想赖掉这治疗费用，但是说话越来越难听，情绪眼看不受控制，指着徐蓝的鼻子数落。徐蓝年轻气盛，终于忍不住吵起来。牛氏兄弟应用非凡，鲜血撒满全身了仍然想要动手。

他俩的眼睛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血丝。

他俩几天前因为呕吐进来过。

保安人员前来拉架，牛市兄弟神智失常，看到有人靠近，便出手打人。场面瞬间十分混乱。很快，精神科来了几个男护士，把这俩混人拖走。被拖出急诊大厅，接触到阳光后，俩人安静下来，同时哼着一首歌：

你在他乡还好吗？

我猛然一身冷汗，因为我很快想起刘大侠，小拓跋，和他们的爷爷奶奶。

徐蓝坐着椅子上，气呼呼传奇，我连忙安慰他，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

没歇息几分钟，一前一后来了两个外伤男人，前面这个是花衬衫，他男子喝了酒，手部在流血。经过查看，徐蓝认定其是轻伤，而且是他出手打人打出来的伤，加上一些关节肿痛，还好牛氏兄弟二人刚刚被绑走，不然又得一场好戏。

徐蓝帮他作了简单包扎，然后再去处理后面那位受伤比较严重、需要较长时间去包扎的患者。

花衬衫看到我，白了我一眼，见徐蓝给后面的病人包扎的时间他久，便碎碎叨叨的抱怨。徐蓝心里憋着气，不与理睬。花衬衫变本加厉，情绪趋于疯癫。

我知道他呕吐过，心生戒备。

果然，他的眼中也生出蛛网般的血丝，然后开始发飙。他发飙的行为十分难以理解：他把徐蓝已包扎好的伤口撕开，让伤口出血，然后用力拍诊室的白色墙壁，一拍一个血手印，像是《神雕侠侣》里面的五毒神掌李莫愁。拍血印的同时，质问徐蓝为何厚此薄彼。

徐医生给他解释病情，花衬衫不听，继续拍手，血花四溅。徐医生诊室的旁边是儿科，把正在就诊的小孩吓得哇哇直哭，其他被牛氏兄弟吓得不轻的人，再次受到惊吓。

血红的手印，在白色墙壁上分外鲜明。

儿科诊室那边有我看到一个小熟人，刘大侠，和她老妈李沔阳。

李沔阳见儿子受到惊吓，心疼不已，朝花衬衫大喊道：“发什么疯？”

花衬衫已丧失理智，见有人挑衅他，直冲冲往李沔阳跑过去。眼看就要撞上去，突然诊室里传来一声“巨响”，“巨响”是一个相对的说法，因为这个是一个屁的声音，但是在嘈杂的急诊大厅里，依旧丝丝入耳。

接着一股恶臭弥漫。

谁能想到，人类能放出这么具有核威慑力的屁？

花衬衫被一个屁蹦醒了，虚脱一般瘫倒在地。接着被精神科的男护士带走，走快点的话估计能赶上牛氏兄弟。

屁是江河放的。

他精神奕奕，完全没有因为吐血而苍白而憔悴的模样。他带着病人来儿科看病。

短短几分钟后，急诊大厅很快就恢复大哭大叫的常规混乱状态，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只有墙上的红手印触目惊心。

我走过去，想问问江河的情况，但是被他带来的一老一小两个乘客吸引住了目光。

一个老奶奶带着她的孙子进来，看到这种场面，我情不自禁的感到害怕。因为“空巢”这两个字，对我来说，意味着太多的死亡。

而这位老奶奶我曾经见过。

当初胖奶奶临死那天晚上，她带我去找了十五个空巢老人，大声质问他们是生是死，其中嘴角有痣的人都死了，没痣的人活蹦乱跳。现在这个老奶奶没痣。

她说小孩的左耳进了异物，具体是什么不知道，她多次表示想插队。

“徐医生，小孩子明天得去秋游，麻烦你先给他看看吧。”

这老奶奶大概60岁左右，眼神犀利，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场，没有胖奶奶那么胖，但是身子骨挺壮实，论单挑的话，我还不一定打得过她。

小孩子一直斜着脑袋，像是游完泳的人想把耳朵里的水倒出来，脸上表情正常，没有痛苦神色。

除了特别严重的重症急症，病人都得讲个先来后到，需要排队，就跟核磁共振一样，就算是医院领导的亲戚，也得排队，最起码得表现出个排队的样子。所以老奶奶这个要求很无礼。

过一会儿，老奶奶不死心，见找医生不管用，央求前面的一个病人行行方便，这个病人好说话，见老奶奶一把年纪，照顾孙子不容易，便让个先。

我以为一点小浪花就此结束，事实证明，这俩不是省油的灯。医生才把电耳镜凑过去，还没碰到他的耳朵，这孩子突然开始大声嚷嚷：“疼疼疼，医生，疼！”

“太夸张了吧小朋友，我都还没碰到你呢...”医生好脾气地说道，考虑到患儿毕竟还是个小孩，于是扮演幼儿园老师，用电耳镜假意碰他的手。

“看，疼么，不疼吧？”

“听话，不然明天不让你去春游。”他奶奶瞪了孩子一眼，突然很严肃的来上一句：“医生，别管他，你查你的。”

我心里直嘀咕，一般的奶奶都把孙子当宝，大声说话都舍不得，这位却如此严肃，也不怕她儿媳妇儿念叨。

“没有异物，其实就是耳屎比较多。”医生抬起头说道。

“啊，这样？那，你就给他掏了吧，他明天还要春游，你现在就给他掏了吧。”他奶奶开始念叨，跟广场舞一个动作反复呈现一样，她的“掏了吧”启动复读机模式。

耳耳屎躲叫耵聍栓塞，不属于急症，急诊和一般常规门诊不一样，可以不掏，况且这么多的耳屎，很有可能与外耳道皮肤有些粘连，强行去掏不是最佳办法，最好是用碳酸氢钠水滴三日每日三次泡软后然后用吸引器吸出会比较好，我都知道这些，专业医生肯定更清楚。

我听到医生对小孩子奶奶说：“不用急，回去先滴点药水，三天后来复查就行。”

“什么，要等三天啊，不行不行，大夫，你直接给他掏了就好了，直接给他掏了吧！”

今天掏不掏耳屎跟这孩子明天春不春游，两者之间有什么逻辑关系，我百思不得其解。医生见老奶奶态度坚决，只好拿工具准备动手。

刚刚拿起枪状镊，我隔着远也听到了小孩撕心裂肺的大喊：“啊，疼，疼，我不掏，我不掏！疼！”

“住嘴，听话，不许动！”奶奶的一句怒吼，把孩子吓住了，把近距离的医生也吓了一跳。

我发现奶奶眼睛中，逐渐有血丝蜿蜒 。♂丝♂路♂文♂学♂网*♂www.su♂ns♂il♂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