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整夜的雪，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钟铃儿就睁开了眼，或者说她其实一夜未眠，眼下过分的青紫和疲倦早就说明了一切。

这一夜，她一直在想林齐轩和贤妃说的事情。

一次次把自己逼上痛苦的深渊，一次次感到绝望，一次次在前世今生中徘徊，可直到最后，钟铃儿终于发现，她其实早就没有了选择的权利。

所谓的开始或许早就注定是结束。

目光放空到窗外堆了厚厚一层雪的枯树上，树干上停留着几只瘦小的麻雀不停吵闹着，寒风一吹，那些雀儿的翅膀上就洒落了一层淡淡的雪沫，却还是痴痴傻傻的没有一个知道铺扇开。

大概是饿傻了，又或许是早就习惯这种雪上加霜的感觉。

“儿子。”

燃着银丝炭的铜兽炉子摆了好几只，房间里一派暖哄哄的气息，贤妃和明世谦各坐在明黄色暖被炕的两边，中间摆着一只矮足红木桌，桌上摆着好几碟精致的点心，还有一只冰裂纹圆肚细颈瓶，瓶子里插着好几只红艳艳的梅花。

冰蓝色和正红的搭配倒不突兀，反而显得那梅花格外有几分高洁遗世的感觉，明世谦伸手拨弄了几下那梅花枝，其中一朵盛开的热烈的花儿突然飘飘摇摇地落到了桌子上。

“儿子喜欢梅花吗？”

“没有特别喜欢也没有特别不喜欢。只是觉得在冬天里只有这花儿开的大胆，觉得有点意思罢了。”

捡起那一瓣梅花，明世谦用手指捻着转了转，眼神平静淡漠，隐约可以看出几分不快。

“这是不是说明了我儿就喜欢那些与众不同类型的女子呢？”

“……”

懒懒地抬眸，明世谦和贤妃对视了一眼，能从她的脸上读出不认同，又面无表情地收回了视线，继续把目光落在那梅花上。

说来也奇怪，这花儿明明没有特别香，也没有特别大方好看，可明世谦偏偏觉得看着舒服。

大约是这种既与众不同又无时无刻不在掩其锋芒的小东西让他联想到了什么吧？

“母妃有什么话直说便是，儿臣还有事情，过会儿便该离开了。”

“是为了那个嫡小姐的事情吗？”

不轻不重地放下粉彩缠枝莲纹荷叶边杯，贤妃锐利的目光从明世谦那张俊美中又带着些许邪气的脸上划过。

离上次见他明明不过半月，可贤妃却总觉得面前这个人十分陌生，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看上那个小丫头的？

明明之前一直不显山不显水，为什么突然就为了她毕露锋芒？

“母妃既知道便不必多问了，儿臣不想重复一遍惹母妃不高兴。”

“哼！”

戴着护指的手猛地一拍桌子，贤妃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明世谦一眼。

“你既然都已经知道了，难道不该替为娘多考虑些吗？为娘这么多年没说过要你去争皇位之事，也没有勉强你去娶自己不喜欢的女子，就是为了让你能过得开心，不至于因为身份成为众矢之的。可你呢？就那么大胆地表达了对那个丫头的维护之情？你知不知道因为你这么乱来，本宫要花多少功夫去帮你善后？”

“例如半夜去见那个小丫头，警告她不许与儿臣接近吗？”

“你！”

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贤妃精明审视又带着猜忌的目光从内室里几个丫鬟身上划过，转了一圈又回到正在把梅花装进香囊里的明世谦身上，颤抖着手指指着他。

“你这孩子居然在我的宫里安插了细作？你连为娘都不相信吗？”

“母后多虑了，儿臣不过是安排人来保护你罢了。”

“你以为我会信你吗？！”

“不信儿臣也没办法，”收紧绣着绸带云纹铃铛的锦囊，明世谦抬起头高深莫测地弯了一下精明的狐狸眼：“不过人是不可能撤掉的，这是为了母后也为了儿臣自己好呢！”

“你……！！！”

抄起桌子上的杯子狠狠往地上一摔，“啪”的一声，落了一地精美的碎瓷片，湿了一大片刚从西域高价买来的五彩流苏地毯，贤妃难得的大发雷霆叫几个贴身服侍的丫鬟忍不住颤抖。

“你们下去吧……”

伸手挥退那些战战兢兢的小丫头，把盖在沉香木盘子上还没有用过的杯子拿起来，明世谦悠然地给贤妃又倒了一杯茶。

“母妃何必如此愤怒？儿臣这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娘亲你在我身边也没少安排人不是吗？”

“我那是为了你好！怕你忘了自己应该怎么做！？怕你因为得意忘形招致杀身之祸！”

“儿臣也是这个意思啊！毕竟后宫不比其他地方处处凶险，要是母妃一不小心有什么把柄落到了别人手里，不小心影响了儿臣又该怎么办呢？我不是得安排人在后头帮你把该料理的解决了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

听出了明世谦话语里的意味深长和意有所指，贤妃脸色立变，只觉儿子似乎是话里有话。

“母妃觉得儿臣是何意，儿臣便是何意。有些事情娘亲以为能够瞒天过海，殊不知到最后也许只是自欺欺人，您做事谨慎细微瞻前顾后在后宫人人忌惮又人人佩服，可最终目的却不是为了给儿臣铺路的原因究竟是什么，母妃您心知肚明。”

“你到底想说什么？”

被明世谦这话里有话逼到快要发疯，贤妃双手一拍桌子恶狠狠地站起身，凶戾的目光落在明世谦身上，就像是在看一个仇人一样：“你又到底知道些什么？”

“母妃且冷静一些，儿臣可以什么都知道也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要母妃能别再干扰儿臣的所想所做便可。”

喝了一口茶水，下过霜以后采下来的前山云茶味道甘醇清甜，只是明世谦早就不惯喝这些甜茶，便又放下了。

“只是为了一个女人，你居然宁可与本宫闹到这个地步吗？而且，本宫作为生你养你的亲生母亲，你居然像对待犯人一样监视本宫，你不觉得你这孩子太大逆不道了吗？你怎么可以这么做？”

“前面的话儿臣都可以勉强认同，只是这最后一句还请母妃稍微再斟酌斟酌。毕竟无中生有实在不可取不是吗？”

“你！！！”

被明世谦一句话吓得面色惨白，贤妃像是被抽了半条命一样艰难地坐回到炕上：“……”

“总之该说的儿臣已经说了。那么天气冷了，母妃也要多注意注意身体，毕竟年纪大了，身子骨不比年轻的时候，可别再随随便便半夜出门了。”

“……”

清明平静的眼中映着贤妃低头颓丧的模样，看不出喜乐地向上弯了弯嘴角，明世谦起身：“那儿臣先行告退，母妃万安。”

“……”

走出门，迎面又来一阵又一阵扑簌簌绵软的风雪。

说起来明世谦算不上是特别耐寒的人，虽然奇怪，但不管他怎么强健身体，到了下雪下雨阴冷的天气里，他都会有一种冻入骨髓的酸痛感。

哪怕太医也说了他身体没问题，但那种感觉逼真到让他没法释怀。

将脖子埋进温暖的毛毡领子里，明世谦安静地欣赏着飘雪，虽然寒冷却也没有接过侍卫送来的伞的意思。

都说景冷入心，可他这心冷却非因为景，一想到线人汇报的内容，明世谦便眼露危险的锋芒。

他以为事到如今，那丫头该稍微自觉点应对二人的关系了，谁知她非但不自觉，反而打算做起缩头乌龟来。

真是叫他失望透顶 。♂丝♂路♂文♂学♂网*♂www.su♂ns♂il♂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