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没有那么多压抑了，能读进书里的东西了。这我要感谢哈达，正是因为他的到来，我才有了进这里以后的第一次轻松感觉。

书读了好久，困倦又开始袭来，我不知道自己已经值了多长时间的班了，（我们都没有手表）如果不到两个小时，去叫醒别人，感觉不太合适。还是忍一忍吧，此时难得有真正属于自己的时间，况且白天有的是时间补觉。我站起身，踮起脚尖伸了两个懒腰，打出一个深长的哈欠，觉得好受多了。

抬头望着铺上的那扇铁窗，两扇木头窗户紧紧地关闭着。窗户外面是铁栅栏，那些铁锈色的栏杆已经同黑夜融入到一起，不易分辨了。虽然同是盛满黑夜的黑，但这扇窗户的黑里还透着点灰，不像铁门上的那个望风口，一味的黑得极致，给人厌恶的感觉。

为什么进来个杀人犯就让我们值班呢？而且还给我们这样丰厚的待遇（给香烟抽，给扑克牌玩）？有些蹲过监狱的朋友会说：看守所里、劳改队里有钱就能买到香烟抽，这很正常啊。但在那个时期，我所在的那个监狱，犯人抽烟、喝酒是违反规定，严厉禁止的。那时候，这个城市里的公安系统都没有监控录像。铁门一关，里面发生了什么他们就一无所知了。

我猜想，如果不值班可能会发生两种后果：

一关进来的杀人犯哪天若是发了狂，在某一天的夜里，趁着同室犯人熟睡之际，杀死其中的某一位倒霉者或是与其争执过有矛盾的倒霉蛋。我看过很多累计杀人的案例，好像自从他们杀了第一个人以后，就上了瘾似的，在落网之前接二连三地杀人害命。都不是什么血海深仇，非杀不可的人。如果是为了预防这类事情，我们这些人值班、真的是很有必要。还要感谢政府了。

二预防看破社会、潘然醒悟的杀人犯自杀。不要说杀人犯有这些想法，每年的看守所里都有一些为了几年的刑期而想不开寻死觅活的人出现。按照监狱的管理规定，出现自杀成功的，说明监管工作没做好，值班看守和所长要受处分的。

假如说同室犯人在发现自杀者时及时报告看守，或制止自杀行为的，都视为立功和坚决悔改的表现，是减刑和轻判的有力依据。如今、这种机会以百分之几的可能性概率，会降临到我们当中的某一位幸运者身上么？扯淡呢！真是他妈的胡思乱想，我赶紧勒住思想的野马。

当窗户上出现一抹黎明的曙光时，我叫醒了李明虎，钻进我的被窝里香甜地睡去。

我是被李国民拍着炕枕振醒的，天光大亮，大家都起床了。我想我有必要领着大家认识一下我们这号子里的这些倒霉鬼。前两天我们集中在高墙内的院子里剃的光头，现在是六个锃亮的青皮。

闫希军是最早进来的，自然就混成这里的老大了，他中等身高，胖瘦适中，红脸膛，下巴挺大，嘴角总是向下咧着，显示出与他27岁年龄不相称的老练和深沉。他穿着我给他的黄绿色、镀铜纽扣警式上衣。两手叉腰，典着肚子像个指挥官一样的两腿分开站立着。其实他原本没有大肚子，我曾问他为何喜欢这样的姿态，他说那些将军和大领导都是挺着肚子，这样有派。每天早上他都这样，在自己铺前不声不哈地站立一小会儿，这对他而言也许算是锻炼身体吧？

李国民是第二个进来的，好像在这里已经蹲了快一年了。他不高不矮的匀称身材，平时总喜欢歪着头看人，喜欢笑着说话。现在，他盘腿坐在通铺上，一手慵懒地搭在膝盖上，一手拔着下巴上的胡须，半倾着红扑的圆脸，斜睨着哈达。因为没有机会刮，他脸上现出淡淡的，短短的山羊胡子。也许他现在正琢磨眼前这个杀人犯究竟犯下了什么事？以后怎样管他，他才会服服帖帖地在这里做人。他二十四五岁的样子，在这里排行第二。

瘦高个的吕磊圈在这里有半年多了，这家伙皮肤白嫩光滑，眉清目秀，性情算是最温和的一个。我还从来没见过他对谁呲牙咧嘴过。他现在正坐在铺上对着一大片排好的扑克牌，两手不停地拆解着。他平时很少骂人，脏字也带的少，没见他与谁争执过，脸上始终带着阳光的表情。如果不知道他入室盗窃的底细，谁也很难想到他和我们是一类人。对了，我刚进来的那天晚上，他同我商量着要走了我的一套内衣。

在吕磊旁屈膝半跪的朱老五很有特色，人挺结实，身形略微偏矮，八字浓眉，两眼之间的距离明显分开的有点过了。缺少血色，有一点点灰的苍白皮肤。他整个头有点棱形的样子，是我们这些人中唯一能从望风孔里钻过去的脑袋。此时他唰唰地洗着扑克牌，两手上下翻飞，好像在练习一种出老千的技巧。这家伙也在这里呆了四五个月了，平时说话不多。

李明虎比我早一个多月进来，他和朱老五都不到二十岁。他蹲坐在门口附近（昨晚我看书的地方），慢慢地搓着两手掌心，半低着头转来转去漫不经心地左看看右看看。第一次见到他时，令我想到了笑星陈佩斯，只是他眼睛比陈佩斯的要大。他是个令我有点讨厌的虚荣家伙。

哈达，从昨晚他进来时看过去，身高应在一米八左右，肩膀很宽，四肢修长健硕，体重估算在150斤上下。他端坐在通铺炕沿上，平直着后背，箍着铁镣的光脚板下垂在离地几厘米的地方，双手放置在两腿间，手腕上露出一半银白铮亮的手铐。他那一头自来卷的头发，乱七八糟的向上翻卷着，上面还零星地粘着一点点土屑和草末。他半张着嘴，迷迷噔噔得呆看着眼前的墙壁，又时不时地打着哈欠，还处于没睡醒的状态。

站在地头上的闫希军，从上到下地扫视哈达，目光落在他的一双光脚上，扬手招呼：“老五，你把我的厚袜子找出来。”朱老五赶紧放下手中扑克，麻利地跳下铺，钻到铺底下翻弄起来，很快拿出了一双厚厚的棉袜。“给他穿”闫希军用手指了指哈达的光脚，朱老五把袜子塞到哈达的手上 。♂丝♂路♂文♂学♂网*♂www.su♂ns♂il♂u.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