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只为你喧嚣》最终卷

凡执剑者，双手必染鲜血；

凡痴情者，一生必为情殇。

然而人间自有苦情痴，宁负神明不负卿。

一、夜宴

藻红色的漆器长桌上，放着高高低低精致的盘子。

盘龙瓷器之上，盛放着各色小食，每样都只有一丁点，酥皮或是水晶的点心，更像是一道道艺术品，作为夜晚的点缀。

浅青色的幕帘，映着朦胧的灯光。

幕帘上绣制有蛟龙出海，细细的银丝鳞片，随着光晕微微闪耀。

长长的宫灯与低眉顺眼的宫人交隔而立，锦黄的灯罩之下坠着枣青色的流苏，宫人的衣袍是藏蓝色的贡丝锦，远远望去，便是一明一暗，一明一暗，间替的正好。

在宫人之间，是一张九米开阔的刺绣地毯，宽宽的四边绣着十种蓝青色过渡的海洋纹案。地毯的中心，则是龙之九子与明珠图案。

地毯之上，有两张玉石质地的靠背地座，铺设着团锦垫，席地而坐着两位尊贵的宾客。

龙霖的金质靠背地座，在地毯的正中偏上方。

他身着着一袭璧琉璃色的织龙缎袍，衣服又轻又柔，像是一层靛蓝色的皮肤，丝滑得流淌着。这身衣裳对龙霖而言，略显夸耀，失了素雅。但是用来宴请宾客，却一点儿也不失身份。

在龙霖面前跪着一位盛装的少女，从额冠上细密低垂的金丝遮盖了她被损毁的芳容。但她坐得非常端正，脊背挺直，显出她这个年龄的倔强。

“弦凝。”龙霖温和地念着她的名字，“你的父亲告诉我，你拒绝了朕的求婚，甚至情愿一死也不愿接受，是这样吗？”

弦凝用力点了点头。

龙霖平静地看向身边两位贵客，嘉波城雪龙王与他的妻子。

雪龙王普摩一脸怒色，却又没有良策，他们一家三口从遥远的晔州被请来，就是要解决这桩困难的婚事。女儿的坚决反抗，使他们全家陷入了欺君之罪。

“弦凝，毁弃皇室婚约会造成怎样严重的后果，你的父亲一定对你说清了吧？你情愿如此也不愿意嫁给朕吗？”龙霖继续温柔地问着，从他的语调中听不出一丝的愤怒或者嫌弃。就像一位仁厚的兄长在与小妹妹说话。

弦凝显然清楚结果，但她没敢点头，只是赌着气不说话。

“在你心里依然深深喜欢着光明圣堂的冰砚斋，想嫁于他为妻是吗？”龙霖问道。

普摩夺声而出：“不，我不允许。”

但是弦凝用力点了点头，额冠上的金丝猛烈摇晃着。

龙霖伸手，示意普摩保持安静，他则继续耐心地询问弦凝：“你听到你父亲说的话，他不愿意你下嫁于人类男子，不会接受冰砚斋成为你的丈夫。如果你坚持嫁给他，恐怕要先除去自己在青龙皇族的名籍，除去公主的地位，降为平民，远离父母，独自前往曼什纳，才能与冰砚斋一起生活。这样你也愿意吗？”

一滴滴水打湿在弦凝胸口的衣服上，那是金丝之后，少女的伤心眼泪。

她静静坐了一儿，还是用力点了头。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样不要脸的女儿？！”普摩震怒，抓起身旁的金杯朝她掷去，龙霖拂袖挡开。随侍太监吓得脸色惨白，急忙拿着绢巾来要为皇帝擦拭手上的水迹，但是被龙霖示意退到一边。

弦凝的母亲吓得直哭，急忙挡在丈夫身前，凄身劝道：“我们女儿命苦，为什么王爷您就不能多为她考虑考虑，您毕竟是她的亲生父亲啊。”

“我当她是女儿，她可有为我的颜面考虑过！！她明明可以成为青龙王朝的皇后，无比尊贵，母仪天下！却自甘堕落，嫁给一个害她伤残毁灭的仇人为妻，何况那个冰砚斋是什么东西？！一个出家人！一个卑贱的人类男子！他怎么配？！他这么一个东西就能让我们全家蒙羞，被天下人看笑话？！”普摩痛声道：“倘若如此，我倒更情愿这个女儿死了！”

“王爷，您说这话，多伤我们母女的心啊。”弦凝的母亲捂面痛哭。

弦凝也是伤心地直抹眼泪。

倘若她能说话，她一定会问，喜欢一个人到底有什么错，真心喜欢一个人，为什么不能简简单单地同他生活在一起？她要求的并不多，仅此而已，为什么要牵连上一大堆人与是非，变成今天这步田地。

她一定会这么问。

龙霖仿佛听见了她的声音，他安安静静地注视着她，就像能看见过去那个漂亮明媚的少女。脾气很差，心也不善，对喜欢的人却是一根筋似的执拗，也许是被宠坏后的偏执吧，也许就是越得不到越不甘心。

“弦凝。男女间的幸福，很可能是短暂的欢娱。为了这一时欢娱而放弃荣华富贵，放弃名望，去过一世清苦的日子。你想象一下，在冰天雪地的国度，只有朴素的衣裳和简单的饭食，没有仆人，没有金银珠宝，将来你生下孩子也得自己照料，这些实际的困难，都要靠你自己一一解决。你确定你想过如何解决吗？”龙霖一句一句说着，像家人一般苦口婆心。

普摩与妻子都愣住了，因为字里行间，他们都听得出龙霖是在好言规劝弦凝，处处为她设想。

“用一世荣华去换一个男子的陪伴，你真的愿意吗？弦凝？”龙霖柔和地问道。

“弦凝，你敢点头试试。你残疾了，父王养你一辈子，但你若想烂在冰砚斋身边，我会先打断你的腿。”普摩焦躁地嚷嚷。

王妃在一旁苦苦劝阻：“王爷，请您冷静，别说出这样绝情的话。”

普摩伸手推搡开她，向龙霖道：“皇上，是我普摩无能，生了一个这么贱骨头的女儿，我教导无方，让您看笑话了。这样的女子留在青龙皇族，只会玷污了皇族的声名，请皇上赐她一个干净了断的方式，在她堕落之前，让她结束那可悲的一生吧。”

呵。龙霖笑了，看着普摩，“现在连朕都开始怀疑，弦凝是不是你的亲生女儿。”

“皇上？！”

“宠溺得她一意孤行，任性妄为。可当这匹烈马脱缰之时，却又无法管教，便要她死了求一清静。雪龙王你何止是无能，你身为父亲，无德无仁，甚至连做人最基本的善良都没有了。”龙霖说话一句比一句语气更重，说到最后更是悖然大怒。

“皇上你……”普摩被骂得一愣一愣。

“虎毒尚不弑子，你却要朕当着你的面赐死你的女儿！混账！”龙霖拍案而起。他那比宝石还要迷人的长发与丝袍，像云雾一般泄散而下，这时人们可以看清丝袍腿部至尾部的完整图案，是一条绣在蓝紫色星空之中的黑龙。

普摩的妻子此刻又担忧起丈夫来，急忙向龙霖求情：“皇上，王爷他一时气急才说了些糊涂话，请皇上万万宽谅。”

“你也是个糊涂妈。”龙霖将衣袖一挥，像是要责难他们夫妇的模样。

弦凝则在一边始终倔强地昂着头，一副我就是没错的神情。

龙霖无奈摇了摇头，方才感性占了上锋，觉得弦凝是个敢爱敢恨的女子倒也难得，可现在理性说服他，并不能太过纵容这个女孩儿。

“弦凝，朕给你一年的时间，在曼什纳光明圣堂之内清修。在此期间，你的父母不能探望你，给予任何资助。你会有侍卫，但不会有仆佣，侍卫负责你的安全，但不会照顾你的生活。你必须凭你的友善与尊重，请求人们帮助你的生活起居。你可以在冰砚斋身边修行，但你们不是夫妻关系，也不会有夫妻之实。这一年之内，倘若你能耐得住清苦，朕便着冰砚斋与你完婚。但若你觉得艰苦，无法忍受，朕便让你返回嘉波城，继续做你的晔州郡主。”

说到这里，龙霖看向普摩，继续说道：“这一年内，里里外外，一并宣称弦凝郡主前往光明圣堂为国祝福。她是为了祈求天下苍生平安，愿青龙族与人族在灾难中精诚协作、共度难关，也愿两族亡魂安宁超度，真诚发愿，在光明圣堂独居清修。此番一来，绝不会伤害郡主名节。郡主与冰砚斋的婚事是否成功，也由一年后视弦凝心意与表现再做定论。”

“这……”普摩想了想，这法子顾虑周全，确实为普摩家的荣誉设想的十分周道。

“一年内，保护郡主的侍卫由朕亲自挑选、派遣，他们不止会保卫郡主的安全，也会保卫光明圣堂内所有人的安全。希望这一年内，不会发生任何令他们受伤与为难的事情，倘若有，严惩不贷，绝不姑息。”

“可，可万一是他们自己磕着、绊着了，也要算在我们头上？”普摩立马辩了一句，好像憋着什么坏水似的。这样的父亲生出这般女儿来，真叫人一点儿也不奇怪。

龙霖立即锁眉喝斥了一声：“都什么时候了？！国家危亡，大敌当前，青龙族与人族的两族利益息息相关，面对着一样的恶敌与危险。在这种时候，只有互相扶持协作才能走得更久更远。朕每日里战战兢兢批阅战报，两族的严重损失怵目惊心，叫朕夜不安枕，坐卧不宁。可是你们呢！还在为这些家事叫朕烦心！”

“皇上恕罪，皇上息怒。”宫人们纷纷跪地叩首，气氛凝重。

普摩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但也不敢说什么。多年前的护驾开国之功已经用的太多，不好使了。这些年打仗，龙霖也利用各种理由抽调了不少晔州军队，眼看自己手下掌握的兵力越来越少，晔州却还要仰仗朝庭保护。普摩也没了以往的硬气，只能缩着头硬忍。

屋子里静悄悄的，宫人们大气也不敢喘。

龙霖在原地伫立了一会儿，挥了挥手，“没旁的事就跪安吧。”

普摩跪在原地，总觉得委屈，自己女儿明明是受害者，讨不回公道与面子不说，现在还处处被动。可是女儿不争气，与自己不是一条心，他也没办法。他是个色厉内荏的武夫，一时间争不明白道理，只能潦草地叩了头，忿忿离去。

他的妻子顾念着女儿，与女儿一起磕头谢恩，随即离开。

“你们也都起来吧。”龙霖对宫人们说道，“这些食物撤下去，按例分配领用，不可浪费。”

宫人们急忙谢恩磕头，各自忙碌了起来。

“几更天了？”

“回皇上的话，刚敲了一更的鼓。”管事太监恭敬地回答。

“嗯，夜晚还长，摆驾倦勤斋吧。”龙霖朝外走。

“皇上，今晚的宴席，您连筷子都没有沾，可是食物不合胃口，咱家让小厨房为您……”管事太监话没说完，龙霖已经走出去好几步。管事太监叹了口气，急忙小跑跟在了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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