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你的心如烟飘散，去到了，我去不了的地方

“请别怪我擅作主张，让她们把你抬到这里来。这儿是光之圣堂的第七观星塔楼，虽然房间小小的，但是你看穹顶，它是光之圣堂唯一一座有整块玻璃做房顶的塔楼。夜晚时你睡在这儿，就像睡在星空之下。我把壁炉烧得暖暖的，你肯定不会觉得冷。雪山巍峨，繁星耀眼，特别美好对不对。”冰砚斋真诚地说着，“你知道吗，其实你娘亲说的特别对，当你觉得沮丧、伤心，甚至绝望的时候，就到光之圣堂来，这里一定会有让你感到希望的事物存在。

“对了，对了，你放心。这里现在就给你一个人住，一日三餐和点心我都会送上来，除此之外没有人会来打扰你。当然，如果你想听星星的故事，我也可以来为你讲，七月流火，八月未央，三星在天，月离于毕，龙尾伏辰，荧惑守心，太白食昴，听起来有意思吗？……

“或者你不想听星星的故事，那可以看书，这里有许许多多书……或者或者，你想绣花想剪纸想做纸鸢，只要你说，我能找到的材料都可以帮你找来。”

他说了一箩筐话，小心翼翼观察她的反应。但她只是静悄悄躺在床上，像过去一样，什么表情也没有。

冰砚斋平常也不是话多之人，不知道为何见了她，就有了许多说话的兴致。

但千寻只是躺着，视线消失在玻璃穹顶之外，看雪，看云，看一切像她一样静悄悄的东西。

冰砚斋吃了一个闭门羹，倒也没生气，想着退下去让她清静地休息吧。楼梯上忽然传来急促地脚步声，有人大步走进了塔楼，他是曼什纳城太守身边的一个小录事，名叫文博，是个官迷。从小和冰砚斋一道长大，但二人选择了完全不同的路。

文博做了官，与冰砚斋走动的并不勤，但今天拿了一纸文书，立即乐呵呵地来找他了。

“砚斋！天大的好事！”文博闯进塔楼，同时嚷嚷道：“看不出你小子真有一套，什么时候傍上的郡主，指名道姓要把你调到身边去伺候她。看，文书都来了，雪龙王普摩的大印，看见没有，他向太守下的调令，请光之圣堂的长老们放你还俗，前往他的城堡服侍郡主。讨得郡主欢心，前途无量啊，砚斋。”

“走走，我们出去说。”冰砚斋怕他吵着千寻。

“出去，去哪，这不是你的房间吗？”

“诶诶，出去说，出去说。”冰砚斋顿时尴尬了。

“咦，你，你怎么在这里藏着一个姑娘？！”文博这才发现千寻，指着她问。

“这是一位朋友。”

“朋友？怕不是什么相好吧。”

“快别胡说！”冰砚斋怒了，把他往外推。

“你急什么呀急。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漂亮的姑娘，竟然不给我介绍。别是你偷偷藏在这里的吧。好啊，好啊，我要告诉长老去。”文博说着话，被冰砚斋连拖带拽给架了出去。沿着螺旋型的楼梯一直往下而去，渐渐走远了，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终于清净了。

千寻闭上眼睛。让记忆回到童年，在母后身边，一起来到这座光之圣堂。这里明亮，圣洁，纤尘不染，来到这里会让思绪沉淀下来，让心平静。

这里点的香，有冰魄，龙涎与雪髓，气味很幽沉，像个老人垂钓在寒潭前，聆听着雪松里传来的箫声。一世清静，惟风冷冽。

现在她觉得自己老了，老得迈不动步子。

凛央子在冰上站着，微笑注视着她，千儿也在，孩子蹲在地上，逗弄着隔着冰层的小鱼。

在想象中，凛央子栩栩如生，他们可以重逢，永不分离。

可是现在他们生死两隔，身为冥界的主宰，却召唤不回深爱的男人。何况她还有什么脸面见他呢？她已经不再配称为他的妻子，不再配称为宵千的母亲。

她觉得自己是被玷污的肮脏的人。如今怀着别人的孩子，没有勇气自杀，只好苟延残喘。她觉得自己被毁坏了，时光不能倒退，碎玉不会自行弥补，她回不到过去那种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的日子，她不再是那个千寻。

没有什么快乐可以寻找。

她将永远停留在痛苦之中。

生下这个孩子，寄养在光之圣堂，然后独自离开，找一个渺无人烟的地方，孤独终老。这是她为自己定下的残生，万念俱灰，不再有别的期望。

不知不觉，冰砚斋回来了，没有进屋，隔着门在外面道歉。

“方才我朋友胡言乱语，姑娘千万别放在心上。这里确实是我的房间，但是姑娘放心，现在这儿只归姑娘一人居住，除了送食物与姑娘需要的东西进来，我绝对不会擅自来访。姑娘，就请你好好静养，安下心来，若是乏味了，可以到圣堂来听我们颂经。若是有需求，在床边有一根红绳子，拉扯它，楼下的铃铛会响，我就能知道……”冰砚斋说到这里，不由得叹了口气，像是对一块门板说话，他知道她依旧不会回应，奇怪的是他还是会说下去。

冰砚斋默默离开了。

屋子恢复了寂静。

圣殿在雪山的高处，塔楼在圣殿的顶峰，这里高得耸在云雾里，幻想一下，会以为自己在飞。

像那个拥有六翼翅膀，白发白眉的少年一样，在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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