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

一千精兵在细雨里站立待命，层层密密，如同钢铁所铸造的战士。

人族士兵虽精壮勇猛，但白鸦并不放在眼中。

可万一龙王晸发出屠杀命令，全心忠于青龙的白鸦，可能会束手待毙，至死都不抵抗。无束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危难之下，他会顶下所有罪责，用一己之力保全白鸦。

无束心事沉沉走进大殿，迎面看见雀丹颬，随即是龙王晸错综复杂的神情。八重儿在无束身后轻轻关上门，殿室中静悄悄的，只有他们四个。

龙王晸提着酒壶，斟了四杯酒，让无束先挑，随即各自拿了一杯。

“君君臣臣，风风雨雨，也是一同走了好多年了。”龙王晸笑意浅浅。

臣子三人山呼万岁。

“不瞒你们说，朕觉得现在的自己是最好的时候。”龙王晸走上前，陆续与他们碰杯，唯独拍了拍无束的肩膀，意味深长，“朕以前太过妄自菲薄，在意一些无聊人的看法，活得桎梏辛苦，以后不会了。”

无束冷冷看着他，心想你这种混账，何曾有过妄自菲薄的时候。先帝之英明国策，一件不学；先帝警言告诫，一句不提；先帝所禁忌之事，桩桩皆犯。若不是兰霖尸沉凉清河，没有证明自己的真龙身份。否则现在就要叫你人头落地。

但是无束没有得到这个机会。

龙王晸仰头一饮而尽杯中酒，其余三人也陆续将酒喝干。

“雀丹颬，把你与朕说的那些，再在无束爱卿面前重述一遍，我们三头六面，将事情说说清楚。”龙王晸笑微微地坐下，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

雀丹颬放下酒杯，向皇帝恭敬地施礼，又向无束满是歉意的施了一礼，“我并没有冒犯您的意思，以下所言，只是讲述经历。”

“还记得姜妃入狱前几日，我曾经与她仓促见过一面，当时我正受皇上与公主召见后，从南薰宫往雀阁步行而归，姜妃从住所抱着一只信鸦匆匆跑了出来，神色惊慌，差点与臣撞上。她手中的信鸦也因此逃脱，飞向空中。姜妃与我都认得那是白鸦府的信使，传送机密所用。我看姜妃面色惨白，惊吓过度，担心她的状况，便询问了一下，但她不敢说。再没几日，姜妃便被投入了白鸦的天牢。”

“连皇上您都亲自说过，姜妃所犯的不是什么大罪，关几天就好，可是最终送回的却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果然是雀丹颬。无束料想不到，自己竟是这样知道真相，但是雀丹颬并没有能力从白鸦天牢中劫出姜姝。之后发生了什么？

“皇上可曾记得去年元宵节，御花园猜灯谜大赛，臣抽签恰与白鸦执笔书案八重儿一组，有幸合作得了一个头名，那次臣与八重儿有过交谈，兴趣相投，结为朋友。臣担心姜妃安危，在宫中偶遇八重儿，便向他询问了一下。他说确实有一只信鸦中途折返，引人怀疑，但因为这只信鸦传递的是白鸦掌印的手信，旁人无权过问，所以他也不知晓是什么重要的机密。只知道掌印让信鸦指路，找到它曾经搁浅的地方，发现是姜妃住所，随即姜妃便出了事。”

八，重，儿？！无束的眼光顿时换了方向，锋利如刀，直刺八重儿。八重儿吓得急忙一缩，而这一闪避的动作，也彻底暴露了他。无束上前一掌掀倒了他。

龙王晸笑着拍起手来，“你要不一掌打死他，要不就让朕听听他怎么申辩。”

八重儿吓得连滚带爬，爬到了龙王晸脚边，抱着他的鞋子哆嗦，“皇上明鉴，臣不敢胡编乱造，也不敢袒护任何人，臣只是据实禀报皇上，没有半句隐瞒。”

“你但说无妨。”

“掌印无束所有密谋都只与前任提督凛央子商量，从不告知其他白鸦。但是臣抖胆猜测，他们的密谋与皇上有关，因为凛央子服下茶狼胆，变化成普通人的样子，被掌印无束安插在雀阁做杂役太监，一面潜伏，一面刺探宫中情报，后来被调度去了南薰宫，所在之地，都有与皇上您最亲近的人。”

“八重儿！”无束怒吼，他竟然轻易就出卖了自己与凛央子。

“把他带来见朕。”龙王晸说道，雀丹颬走出大殿，传谕给守候的士兵，随即又回来。

“好了，现在到你了。无束。”龙王晸指了指自己，“你有什么对朕说的，朕给你时间解释，无论如何，朕最信任的是你们白鸦啊，呵呵，不是么？”

无束一言不发，径直走向八重儿，八重儿跳了起来，绕着桌子跑。他心里也明白，无束此刻不恨龙王晸，不恨雀丹颬，唯独恨的是他这个寡廉鲜耻的叛徒。他只能边逃边等待。

如山崩一般，无束猛地跪倒在地，混身抽搐，七窍溢出鲜血。

龙王晸将酒壶用力砸到地上，四人喝的都是御酒，唯独他喝的是一杯毒酒，“解药就在朕手上，朕给你时间，给你机会辩解，朕可以随时解救你，但你却一心要杀八重儿，完全无视朕的问题。朕在你眼里算什么？！算什么！”

无束周身毒发剧痛，在地面蜷缩颤抖，已经无力抬起头了，张嘴尽是喷出血沫，隐约像在说话，但没有声音。龙王晸走过来，一脚踩住他的胸膛，“你愿意带着你的破秘密去阎王殿，那就去吧！”

说话间，殿门打开，凛央子被士兵们推了进来。

凛央子倒地匍匐，见到无束惨状，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也冲撞开了龙王晸。无束双眼血红，见着凛央子，血光里透着浓浓悲凉，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握住凛央子的手，一道寒气直冲凛央子手掌，在手腕处结成一个硬核，“莫，莫抛下……”

无束面无血色，无力说完整句话，气绝而亡。

可惜没来得及问兰霖死活，不过也不重要吧。雀丹颬在一旁无动于衷，悠悠心想。

龙王晸上前一脚踹翻凛央子。

凛央子挥泪一跃而起，怒视龙王晸，铁拳直爆青筋，一记挥揍在皇帝左颊，龙王晸含血喷出一颗牙来，崩溃倒地，满眼金光，雀丹颬急忙扑上来，舍身挡在他前方。

“白鸦敢打朕？！护驾！护驾！”

“我现在是凡人不是嘛！”凛央子冷笑，黑发黑眉，没有白鸦白袍，没有提督衣冠竟如此自由。

数十名士兵闯了进来，凛央子徒手打死八个，但寡不敌众，最终被摁倒在地。始终未出手的八重儿向龙王晸跪地请命，“皇上，无束已死，但臣有办法撬开凛央子的这副铁齿，千刀万剐之下，不怕他不说出秘密。只是白鸦相残怕犯诅咒，臣求皇上御赐一枚帝王令牌，好对他施刑！”

“给他，给他！”龙王晸吼道，雀丹颬取了桌上金令牌抛给八重儿，“无论结果，朕要你削他的头骨做烛台！”

八重儿奸笑着领命，挥手让士兵将凛央子拖行带去午门。

凛央子厉声大喊，“你根本不是先帝之子，你是屈怀瑜从宫外带来的野种！！你体内根本没有青龙神魄！你的龙鳞也是假！去问恶妇祺裕！问她当年怎么下毒手换的你！”

杀了他！！！！！！！龙王晸在养心殿鬼吼鬼叫，“朕是真龙天子！朕是先帝之子！这天下是朕的！朕在四神柱前召唤了青龙！青龙玉玺在朕手上！”

他爬起来去拍王座，拍桌子，去捧那块举世无双的玉玺，但是锦盒是空的。

玉玺不在里头。

龙王晸双膝一软，瘫倒在地上，雀丹颬要扶他，被他一把推开。

龙王晸的眼神是空洞恐惧的，他又回到了那种无援无助的黑暗里。就算在里头吼上一千遍一万遍我是真龙天子，也没有人听得见。

他隐约猜到谁拿走了玉玺，于是疯了一般，冒雨冲了出去，一大堆太监跟在他后面狼狈地跑着跑着。雀丹颬踏过无束的尸体，踏过地毯上无束和龙王晸的鲜血，慢悠悠走出大殿，看着龙王晸一行远去的背影，看着朝午门移动的一千精兵，看着灰蒙蒙的天空与阴雨。

雀丹颬的嘴角悠悠露出了一抹诡异又轻松的笑纹。

大殿廊前的红灯笼随风摇曳，红色光晕如酒如绸，竟是这样美。

有生之年，雀丹颬第一次，觉得这座青龙族的皇宫，很美，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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