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他看不下去了，去了另一个城市，眼不见为净，这么多年再也没有回来过。

当时，我已经五岁了，早熟，敏感，我几乎是泡在我妈的泪水里长大的，我爸换了一个又一个的女人。

俨然，成了游戏人间的浪子，那些女人忒丑，只是五官有某处和奶奶相似，抑或是神情类似。

我爸就像如获至宝一样供着，直到寻觅到更相似的为止，起初我妈骂过，闹过，后来累了，心也死了，只一心把我抚养长大。

我不止一次安慰我妈，说爸只是被魔怔了，总有一天他会回头的，会怜惜眼前人的。

我妈信了我的话，毕竟我爸再这么胡来，从来没提出过离婚，挣的钱大把大把拿回了家。

我和我妈满心盼望着他醒悟，他厌倦，就好比等待沉迷赌博的赌徒回头。

终于，那一天被我们盼来了，那是我二十岁生日的时候，我爸破天荒早早回了家。

这么多年他流连在风月场所，几乎都是后半夜才一身酒气回来，他从来没有陪我玩耍过，没有陪我过过生日。

我和他一样，都是没有爸爸，都是单亲家庭，只是我是爸爸不要我，他是和爸爸阴阳永隔。

当时我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晚饭时候我爸居然准时回来了，还说要帮我庆祝生日。

我妈当场喜极而泣，抱着我爸嚎啕大哭，我爸很温柔地抚摩着她的长发，一如当年爱得最浓烈的时候。

那晚真美好啊，我们围着桌子吹蜡烛，吃蛋糕，从未有过的欢声笑语四处飘荡着。

我许愿，我妈问我许的什么，我说每年的生日愿望都是同一个，我爸不再花丛里流连，能真正回到这个家。

我爸笑着说，这愿望马上就会实现的，以后都早早归家，陪你们母子吃饭。

幸福，来的太突然了，浓烈得让人找不着北，夜深了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我沉浸在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里，几乎不能自拔。

直到，我听到了隔壁房间的尖叫声，夹杂着我妈歇斯底里的狂叫声，我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冲了过去。

红色，铺天盖地的红色，墙上，床上，地上，视线所及之处全是血红！

我像傻子一样呆呆地看着，没看见我妈，也没看见我爸，被子高高隆起，似乎有一个东西在蠕动着。

恐慌，夹杂着空气中的血腥味缓缓朝我袭来，我艰难地开口，呼喊，我爸，我妈，挨个儿喊了几遍，没有任何回应。

终于，我的视线定在了床上，那被子越隆越高，似乎里面的东西即刻要倾囊而出了。

我的手一点点伸了过去，死死攥住被子的一角，鼓起了全部的勇气掀开了，掀开了。

一个人，应该是女人吧，披头散发半蹲着，头埋得很低，脸部看不清楚。

我哆嗦着问，你，你是谁，你是谁啊？

她身上散发出陌生的气息，我几乎敢笃定她不是我妈，我妈不是这样的。

她的身子战栗着，好像有点怕我，这倒给了我莫大的勇气，又扯开嗓子吼了几声。

但终究还是没有勇气扳过她的头，我害怕看见那长发掩埋着的脸，心里有一股莫名而生的惧意。

她，缓缓抬头，发丝不断往旁边散落，终于脸露了出来，一点点，直到完全暴露在我的面前。！！！

我只觉得全身的血直往头上涌，这张脸，这张脸我看过无数遍，就在里屋中间的墙壁上。

那是，奶奶的遗像，那是奶奶最年轻最美貌的样子，是我爸精心挑选的照片做遗像。

他说，奶奶爱美，要让奶奶的美永远定格在最青春，最绽放的一刻。

这一瞬间，我有了恍惚错觉，奶奶回来了，她感念到了我爸数十年如一日如潮水般的思念，她也舍不得所以她回来了。

我几乎没有一丝怀疑，那是我妈，因为我妈整容得再成功，也不可能和我奶奶一模一样。

奶奶，你是奶奶吗？

话音刚落，那双眼睛露出了惶恐，不安，还有恐惧，她朝我摆摆手，说别，别过来，不要伤害我。

我愣在原地，轻声说我是你孙子啊，你素未谋面的孙子啊。

奶奶是在我爸大学毕业那年走的，满怀了太多的遗憾，没有看见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儿子成家，立业，她走后老天接连下了一个星期的雨。

似乎，也在为这个可怜女人的凄苦命运，掬一把同情的泪水。

墙角处传来一个声音，闭嘴，她不是你奶奶，你别胡乱叫。

我惊讶地回头，窗帘动了动，露出了我爸的身影，半倚靠着墙壁，脸色苍白，好像很累的样子。

我连忙跑过去半蹲着，和我爸四目相对，只是很快他转移了视线。

爸，这，这女人是谁啊？怎么和奶奶长得一模一样？

还有，我妈呢，我妈去哪里了？

这些血，是谁的，怎么会这么多血呢？

无数个疑问争先恐后往外涌，我爸摇摇头叹了口气，看样子是一个都不打算回答。

你倒是说啊，这女人是谁啊？对了，是你从外面带回来的野女人吧？

今儿是我的生日，这就是你给我的生日礼物吗，真是一份大礼呢。

我越说越气愤，腾地站起来，眼睛里几乎喷出火光，转身朝床上奔去。

我长大了，我可以保护我妈了，我再也不允许任何人侵占属于我们的领地，这些年我教我妈一个字，忍。

只可惜无限度的隐忍，终究还是换不回这个男人的回心转意，如今已经是孰不可忍了。

就在我的手刚要攥住对方的头发时，我爸的吼叫声如约而至，别动她，她是你妈。

我妈？

我的手僵在了半空，正要转身，我爸又吐出几个字，的一部分！

她是我妈的一部分？！啥意思？

我一遍遍费力地咀嚼着这句话，只可惜仍不明其意，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我爸缓缓地一步步爬到了我的面前。

我这才发现他身上全是血，好像也受伤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瞳孔一下放大了，我艰难无比地吐出几个字，你说，你把我妈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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