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沛若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觉得自己的哥哥苏沛霖十分地讨厌她这个妹妹，具体的原因，大概是觉得自己的才学跟他比起来，实在是差上太多，因此苏沛霖觉得这件事实在太丢脸，所以不想让外头的人知道自己是他的妹妹。

一开始只是眼神，后来就是明晃晃的嫌弃，只要苏沛霖一旦发现苏沛若跟他出现在同一个场合，苏沛霖就会立刻离开，对此苏沛若曾经跟自己的母亲哭诉过，但苏沛霖却一点改变都没有，不管是去哪儿，首要事情就是先把她这个妹妹给甩掉。

苏沛若曾经气急了，跑去质问过苏沛霖一次，当时他的是怎么说的呢？

“妹妹，哥哥只想你普通一些，再普通一些。”

苏沛若当时只以为苏沛霖是担心自己的文采有一天会超过他，所以那个时候还义气凛然地发表了一通豪云壮志，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绝对不会给苏氏丢脸。

现在回想起来，苏沛若觉得当时苏沛霖看她的那个眼神是悲悯又无奈，似乎是看见一条有资格跃龙门的鲤鱼被当成锦鲤，养在一个精雕玉琢的池子里，只因每日每夜都享受这一份所谓的金贵，进而忘记自己原本的身份，甘心蜗居在一池死水里，沦为人的玩物。

“妹妹，你进了宫，哥哥就没办法保护你了。答应哥哥，以后不管家里的人要你做什么，即便是爹命令你，你也不要去做，你就安安心心地再郦骋宫住着，不管苏氏以后的下场如何，只要那个皇帝对你还有心，那你一辈子就能平平安安。”

她早该听她哥的话的。

苏氏拿她作为赌资，去跟皇家的人联手，太子失势，他们便迅速地找到了俞盛桓。如果她早一点听懂哥哥那番大逆不道的话，帮苏氏的少做一些事情，是不是她就不会和俞盛桓走到这一步？

那个眼底都是她，什么都以她为先的阿桓，被她自己弄丢了，然后她就看见了那个跟她长得十分相似的苏沛然。

在那个时候，苏沛若才真正知道，自己哥哥这么多年来，到底为了她做了些什么？

为什么屡屡在公开场合贬低她做的文章，指出她画的丹青里的不当之处，又为什么在她进宫的前一天，赌气留书出走，又为什么在她身边已经没有任何人的时候，一肩挑起那个选才大会文选的头名。

她的哥哥，从来都只希望她这个妹妹能过得好一些罢了。即便是以前这个妹妹不听话，他也没放弃过。

“妹妹别哭，你告诉哥哥，是族里哪个不长眼的欺负了你，哥哥帮你打回去。”

哥，你这个不成器的妹妹，大概看不到你帮我报仇的那一天了。

欲肖其人，必食其骨肉。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脸上的肉被取走，然后是手上的，腿上的，最后是背上的。

下一步就该是骨头了吧？

苏沛然会先拿哪一部分呢？

“小若？”

“小若！”

苏沛若看见了一道光。

“哥？”

“小若，你终于醒了。”

“哥，你来救我了是吗？”

“小若，我们已经出宫了，哥会带你去一个谁都不认识你的地方，以后你会好起来的。”

“哥，你的胳膊……”

“没事，拿一条胳膊换一个妹妹，值了！”

“哥，不值得。”

“值得，怎么会不值得呢？”

苏沛霖看着已经面目全非的苏沛若，心里愧疚得难以自恃，他要是能再早一点发现，只要再早一点，就不会是今日这样的结局。

“哥，我们真的能离开广靖吗？”

“只要再过一段日子，等你的伤养好了，我们就坐马车离开。”

“哥，我现在很丑吧？”

苏沛若艰难地动了动嘴，毫不意外地觉察到自己脸上的痛楚。

“你在哥哥的眼里永远是最好看的，没事的小若，以后伤口愈合了，就好了。”

苏沛霖的声音有些抖，他根本忘不掉在掀开那个床板的时候，第一眼看见自己妹妹的那副模样。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鲜血却已经把这件单衣染红，脸颊两侧的肉被剜去，手臂和腿的位置也有满满的血迹，更别说一侧手臂上诡异的空缺，苏沛然显然是已经走到了取骨那一步。

“哥，对不起，我应该听你的话的。”

“没事，你现在听哥哥的话也不迟，乖乖喝药，以后就会好起来的。”

“哥，我好不起来了，对吗？”

那个高傲不可一世的苏沛若已经死了，永远地死了，死在自己家族的屠戮之下。

“我不应该把你扯进来的。”

如果她能安于命运的摆布，继续乖乖地当苏氏的棋子，那她的哥哥今日就不会沦落到这步田地，罢官、失臂，那是她的哥哥，曾经在广靖打遍无敌手的苏沛霖，如今却为了她，变成这样一副模样。

可是她实在是太害怕了。

她害怕自己死得无声无息，死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所以苏沛若放弃自己最后的一点尊严，去找陆晏安，求她帮自己。

可陆晏安做到了，她却后悔了。

从很久以前，她就知道自己的哥哥很想脱离苏氏的控制，除了平日里跟人以文会友，更多的时候，却是在跟那些有游学经历的人接触。当初自己入宫的时候，哥哥就逃走了，可为了苏氏，为了爹，他又回来了。文选第一、堪当重任，擅传军情、罢官回家，明明又得到了一次可以离开的机会，为什么自己又把他再扯进这个吃人的漩涡里呢？

“小若，从很久以前哥哥就跟你说过，只要是谁欺负了你，哥哥就一定要让他们加倍奉还。”苏沛霖很想抱一抱自己的妹妹，但是苏沛若如今实在太过脆弱，他害怕自己一伸手就碎了。

“哥，我不要你去找那些人，你好好活着就好，一定要好好活着。”

苏沛若费劲自己最后的一点力气，紧紧地握住自己哥哥的手。透过哥哥温暖的指尖，她汲取到人世间最后的一点温暖。

“哥，一定要活着。”

活着，带着我的份一起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