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眉目坚毅的男人，尤姒忽然有些想笑，扯了扯嘴角，一点点的弧度却让她身心俱疲。

“人是我杀的。”

“别说傻话，他还没死呢。”

池越用侧脸蹭尤姒的鬓角，一如既往从前在她面前耍无赖时的温柔。

刚才他气急，被尤姒的甜言蜜语冲昏了头脑，完全没有想过她喜欢楼利会是一件多么荒唐的事。

听到池越这样说，尤姒下意识的就要回头看，却被人按住了头。

他抱得很紧，似是要把她勒进皮肉里，让两人从骨到血融为一体。

“他这就算是偿了你一条命。”

以后，不要再用仇恨压着自己了。

鸣着笛哇哇乱叫的警车与救护车一齐到来，池越被带去了警局，而尤姒则是懵懂的上了救护车，看着不省人事的楼利被人推进手术室。

她满脑子都是分别时池越看自己的那个眼神，深邃、坚定，还带着某种让人害怕心悸的情绪。

世间万物都在那刻彻底化为了灰烬。

“我听警察说阿越撞了小利，阿姒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池如依从走廊另一端疾驰而来，拉着尤姒的手臂，急切的让她给自己一个解释。

池越和楼利从小就玩得最好，她不相信自己的弟弟会无缘无故做出那种事情。

看着池如依憔悴焦灼的眼，尤姒动了动喉咙，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她想告诉她人是自己撞的，和池越没有任何关系……

“如依你先别急，阿姒可能是被吓到了，你给她点时间让她缓一缓。”

楼权揽住了池如依的肩膀，安抚情绪失控的妻子。

明明躺在手术室里生死未卜的人是他的亲弟弟，楼权的眼底却平静的像一滩死水。

视线在尤姒白纸似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楼权揽着池如依在长椅坐下，低声安抚。

“一定是有什么误会，阿越不会做傻事的。”

池如依还是不敢相信警察说的话，蓄意杀人可是重罪，他们两个的关系那么好，怎么可能会有这种非要用生死才能解决的矛盾。

无力的跌坐在墙角，尤姒抱着双腿，眼睛盯着墙壁上正亮着的急救灯，心脏好像马上就要炸开了。

一命抵一命，楼利欠姐姐的是还了，可她欠池越的，又该用什么来还呢？

“病人的家属在不在，有没有病人的直系亲属。”

护士从手术室了冲了出来，满身满手的血，汗水滴了全脸都来不及擦，可想而知里面的情况是有多危机。

“我是他的哥哥，有什么问题吗？”

楼权站了起来，家里其他的长辈都还没到，他无疑是现场最有话语权的人。

“医院血库里的血不够了，从别的医院调过来还需要一段时间，如果不能及时补充血源，病人怕是……。”

“我和他血型相同。”

事不宜迟，楼权也顾不得说太多，匆匆亲吻了一下池如依的额头，便跟着护士抽血去了。

此时的走廊里格外寂静，寂静到人的呼吸声都听得分明。

“阿姒，你不用太担心，小利会没事的，阿越也会没事的。”

摸着腹里尚不知世的小宝宝，池如依轻声安慰着惊魂不定的尤姒，只以为她是在那场事故中被吓到了，并没有多想。

尤姒的喉咙依旧像是被浸了水的棉花堵着，无法言语，更是听不清池如依究竟说了些什么。

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看着那红红的灯，希望它骤然灭掉，却又希望它永世长存。

耳畔是皮鞋与高跟鞋踩在地上刺耳的响声，尤姒木讷的转过脸，然后就看到一行人由远及近。

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看上去至多四十出头，眉心里的威严将他久居高位的气质淋漓尽致。

此人正是楼权楼利的父亲，楼野。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人，皆是尤姒认识的，池城、岑云乔、舒婉，以及……与妞妞像了七成的姜宁。

“尤姒？”

楼野俯视着缩在墙角里的女人，觉得她的眉眼甚是熟悉，顿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七年前在照片上见过她。

不过那时的她还是个小女孩。

“你这个凶手！是你开车撞的人，还让越哥哥顶罪！”

舒婉尖叫着去扯尤姒的头发和衣服，伸手在她脸上狠狠的打了几个巴掌，发了狠，指甲刮出了几个血淋淋的印子。

“婉婉你冷静一点，这不关阿姒的事。”

岑云乔赶紧上去拉住舒婉，她知道这几个晚辈关系好，出了这样的事她也很难过。

“方向盘上和车钥匙上都有她的指纹，就是这个女人害了利哥哥！”

舒婉依旧在吵闹不休，用力挣脱岑云乔的手，扑上去要接着打尤姒巴掌。

“够了，有什么事等手术结束再说。”

楼野攥住了舒婉的手臂，把她从尤姒面前拉了回来，阻止她再发狂。

“婉婉，听你楼叔叔的，等阿利醒了我们自然会知道那时开车的人是谁。”

姜宁安抚着余怒未消的舒婉，视线若有似无的在尤姒身上扫过去。

一进娱乐圈就被池城罩着的小幸运儿，后来更是嫁给了池越，真是想想就让人羡慕的好命。

“阿姒，妈知道不是你，婉婉也是太着急了才口无遮拦的，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岑云乔轻手轻脚的搂着尤姒，帮她整理好凌乱的头发，在看到那冒着血的伤口时，手顿了下，眼里更是心疼。

“走，妈带你去上药。”

给城池使了个眼色，岑云乔便拉着尤姒去找护士了，对女人来说伤在脸上可是大事，一点都马虎不得。

尤姒亦步亦趋的跟在岑云乔身侧，浑身僵硬，在经过楼野身边的时候，忽然打了个冷战。

无意识的扭头，然后她便看到了一双毒蛇般阴冷的眸子。

他知道是自己……

尤姒的脚下踉跄着，在即将进门的那刻忽然停了下来，回握着岑云乔的手不自觉发抖。

“他现在怎么样了？”

就算尤姒没有说池越的性命，岑云乔也知道她是在担心自己的儿子，沉默了会儿，然后才开口。

“这次就当让阿越长长教训，等过段时间你爸再想办法把他弄出来，放心吧，没人能欺负得了他。”

岑云乔抓着尤姒的手不自觉用着力气，她那话与其说是安慰儿媳，倒不如说是给她自己的慰藉。

池越有故意杀人的嫌疑，池城又特意让警局的人不要给他任何特权，和那些穷凶极恶的人关在一起，她怎么可能放心的下。

“我能和他说几句话吗？”

尤姒的嗓子有些嘶哑，像是木块在砂纸上磨砺，不复从前的清脆。

在撞上楼利的那一刻，她就想到了自己可能会面对的所有后果，死刑也好终身监禁也罢，她理应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只是她怎么也想不到，池越竟然会替自己顶罪。

“过几天吧，现在正风尖浪口的，你又是个公众人物，事情闹大了以后不好收场。”岑云乔接过护士手里的棉签，小心的帮尤姒涂抹药水，生怕弄疼了她。

药水很难闻，直冲冲的钻进人鼻子里，熏得人直想淌眼泪。

“等下我让管家来接你，你回去后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想，我和你爸在这里守着，等阿利手术结束了就回去。”

听着岑云乔言语里的温柔，尤姒的眼睫颤了颤，心尖笼罩着的尽是歉疚。

害池越进了牢房，让父母为孩子担忧，她真的很抱歉。

“我不回去。”

摇了摇头，尤姒拒绝了岑云乔的话，这件事无论如何她都该自己面对，而且她也想亲耳听到，楼利到底是生是死。

“我怕你身子扛不住。”

岑云乔叹了口气，刚才尤姒的状态她不是没看见，脸煞白煞白跟个雪人儿似的，她真的担心她这个时候再出什么问题。

“我没事，妈你不用为我担心。”

尤姒的态度十分坚定，神情亦是不像之前那般恍惚。

如果楼利死了，她就去警局自首，让池越清清白白的出来。

如果楼利没死，她就问他敢不敢承认曾经犯下的错，如果他依旧装糊涂，那么她就亲手杀了他，然后再去跟警察坦白这一切都是她自己做的。

在尤姒脸上的伤处理完回来之后，手术依旧在进行中。

楼权已经抽过血回来了，坐在池如依身边，嘴唇发白，与她低声说着什么。

楼野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尤姒，并没有与她说话的意思。

倒是舒婉的脸色始终都不好看，坐在姜宁的身边愤愤的瞪着尤姒，好像要用眼光杀死她。

长椅上已经没了位置，尤姒便靠着墙，眼睫低垂，默默等待手术的结束。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名为压抑的情绪，尤姒盯着自己无名指上戴着的戒指，心中忽然有种被尖针划过的感觉。

手覆了上去，想将它摘下却迟疑了，而手腕上那根坠有蓝色琉璃的银链更有千斤重。

手链与戒指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好像在催促尤姒快点做出决定。

这场抢救足足用十二个小时，当红灯骤然熄灭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秉住了呼吸眼睛直盯着紧闭的手术室门。

期待着，又在害怕着。

咔——

门被人从里面拉开，车轮在地上摩擦的声音，明明吱呀难听，现在却分外悦耳。

“病人抢救回来了，只是现在的情况十分不乐观。”

医生一脸疲倦，眼底更是布满了红血丝

“他现在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吗？”

池如依担忧的看着医生，问出了大家都最为关心的问题，手术结束并不能代表什么，他们需要的是一个确切的消息。

“并没有，我先安排病人住在重症监护室里，然后再观察后续。”

医生用手腕擦拭着不停往下流的汗滴，手术结束，他总算是有了休息喘息的时间。

“好的，谢谢您。”

池如依舒了口气，不管怎样，至少已经把楼利从鬼门关拉回了一只脚，余下的事情，再慢慢来。

趁着众人围在医生身边的时候，尤姒悄悄离开了现场，顺着护士一路跟到重症监护室，隔着玻璃看躺在病床上带着呼吸面罩的男人。

胸前看不出起伏，好像已经没有了生息，不过一旁监视心跳的仪器却证明这个人还活着。

“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看利哥哥，就是你害他变成了这个样子！”

没有长辈在眼前，舒婉便暴露了嚣张的本性，扯着尤姒的手臂本想再教训她一顿，却没想到竟然被对方狠狠地拍掉了手。

同样不留情面，手背迅速红肿了起来。

“就算楼利是我撞的，你又是他什么人，有什么资格替他冲我大呼小叫？”

“池越心甘情愿替我顶罪，你这辈子都羡慕不来，就算叫嚣得再凶也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徒添笑柄。”

尤姒脸上的嘲讽不加掩饰，还没开始拍戏舒婉就学会给自己加戏了，真不愧是戏精本精。

“你！”

舒婉指着尤姒的鼻子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她原本也只是猜测，却没想到尤姒竟然真的承认了。

还有没有点廉耻心，做出那样过分的事，就没有一点心虚吗？

“把你的手拿开，我太贵，你指不起。”

尤姒挥开了舒婉的手，眉眼冷冰。

她不欠这女人任何东西，就算是问罪，那个人也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她舒婉。

被人撞了个踉跄，舒婉差点摔倒，赶紧稳住身形然后就发现尤姒已经走远了。

而池城一众人，正从另一端走过来。

“婉婉，阿姒呢，我刚才听护士说她在这里和你说话。”

左右张望了遍并没有看见尤姒的身影，岑云乔有些着急，一个女孩子，这大晚上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

“她回去了，说是有点累。”

舒婉支吾着，她可不敢让岑云乔知道自己是过来找尤姒麻烦的，而且还没怼过人家，说出去也不光彩。

从医院里走出来，凉凉的风吹在身上有些冷，尤姒裹了裹身上的衣服，朝那还亮着灯的便利店走。

她好像很久都没有抽烟了，从便利店出来后，尤姒随便找了块台阶坐上去，火机按了好几下才点燃那星星火。

这么晚了，总不会再有狗仔过来抓她这个小艺人的话柄吧，尤姒自嘲的想，轻笑了两声，却忽然流出了眼泪。

赶紧手忙脚乱的去擦，只是那咸咸的泪水依旧肆无忌惮从眼眶里流出来，怎么都擦不干净。

“姐，我帮你报仇了，开不开心。”

尤姒将脸埋在掌心，呜咽着，肩膀不停地抖动。

她本该喜出望外庆祝大仇得报的，可为什么，她心里没有一丁点的喜悦，反倒像是长满了杂草的野地，荒芜寂寥。

眼里还带着泪花，尤姒深吸了几口气拼命忍住情绪，在屏幕上按下白软软的号码，然后打了出去。

“阿姒，我在。”

白软软从睡梦中被吵醒，迷迷糊糊中看到是尤姒打开的，把手机放在耳边，睡意惺忪。

“分手吧，不要再联系了，以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尤姒知道自己的话有多绝情，也知道白软软听到后会多伤心，可她们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没有结果的。

“今天是愚人节吗，你的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白软软攥紧了被角，明明脸上都快哭出来了，声音里却在强装着笑。

她不信，阿姒怎么可能会抛下自己，她答应了会一直在自己身边的。

“我是认真的，我不要你了，你去找别人吧。”

在说完这句话后，尤姒立即关掉了手机，她抱着自己缩成一团，任由心痛窒息的感觉蔓延全身。

她们没有未来，等自己自首之后，白软软就只有一个人了。

她那么傻，一定照顾不好自己的。

只有让软软失望至极，她才会从这个错误里走出去，找到正确的那个人。

电话里只能听见嘟嘟的忙音了，白软软猛地爬了起来，鞋子都来不及穿，就疯疯癫癫一瘸一拐的往外跑。

她要见阿姒！她要把话当面问清楚！

只是岑家戒备森严，哪里是她一个弱女子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

“别拦我，放我出去！”

白软软推着挡在自己面前岑泽言的手下，拳头砸在那人身上，却像是石沉大海一样惊不起任何风浪。

“白小姐，没有先生的命令我不会放您离开。”

“混蛋！你们都是混蛋！”

白软软哭闹不休，他凭什么不让自己离开，这里又不会她的家。

“请您安静一点，老爷子睡眠不好，若是吵醒了他，先生也不好护着您。”

黑衣手下仍旧面无表情，如果白软软依旧这么吵，他也只能用些非常手段了。

“谁要他护着，你放我出——”

话未说完，脖子上忽然传来一阵剧痛，白软软不可置信的看着男人的手，不省人事。

于是，当岑泽言赶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白软软倒在地上的这幕。

“先生，白小姐想离开这里，我帮您阻止了她。”

“我知道了。”

岑泽言点了点头，然后把白软软从地上抱了起来。

真不听话，脚伤还没好全呢就又乱跑，自己的身体一点也不爱惜。

在心里面岁岁念，岑泽言把白软软带回了自己的房间，用被子包裹起来塞进了床铺最里面。

后来想想有些不放心，于是用自己的胳膊压着被子，这才安心闭上眼睛睡觉。

这样她就跑不了吧。

吸进肚子里半包烟，直到嗓子干涩发疼尤姒这才从台阶上坐起来，随便拦了辆车说了池家的地址，就不再言语转头看着车窗外的黑。

明明路边还亮着灯，尤姒却看不见半点光明。

“小姐，我看你长得很是面善啊。”

看到尤姒心情不好的样子，司机师傅有意攀谈，不过对方始终不打理自己，他也只能悻悻的闭了嘴。

岑云乔和池城早就回来了，不放心就在客厅里等着尤姒，看到她眼睛肿着又是满身的烟气，也不忍心责怪只说让她去洗个澡好好睡一觉。

“我知道了，爸妈你们也早点休息。”

嗓子特别疼，说句话都好像能在声带上刮掉几层血肉。

手脚僵硬的转身，在上楼时尤姒听到了岑云乔的叹息声，脚下的步子却没有停顿。

胡乱的冲洗了一下自己，尤姒便躺到床上去了，第一次觉得房间里空荡荡的。

空调是调低了温度吗，为什么比平时冷？

尤姒在被子里缩成了一团，闭着眼，身体已经累到了极点，脑子里却活跃着池越和白软软风格迥异的两张脸，斑驳交错，让人头晕目眩。

慢慢的，尤姒陷入了睡眠，只是眉头始终紧锁，像是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等她洗漱完去客厅的时候就听管家说岑云乔已经去医院了。

“嗯。”

点点头，尤姒表示自己知道了这件事。

既然池越一口咬定是他自己撞的人，岑云乔自然是希望楼利能早点痊愈，如果他真的死了，池家和楼家必然要生间隙，到时候池如依夹在中间必定不好受。

没什么胃口，尤姒也没吃不下什么东西，给管家说了一声，便开车去了关着池越的警察局。

她是想见池越，不过在那之前她得先见见陆轩然。

这件案子是他负责的，想来没少包庇自己。

把车停在了离警察局一百多米多地方，尤姒给陆轩然打了电话，没一会儿身着便服的男人便上了车。

眼底带着青影，应该是昨晚没睡好。

“人是我撞的，池越在替我顶罪。”

尤姒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在陆轩然面前，她一丁点隐瞒的必要都没有。

“我知道，我连夜把酒吧和路上昨天的录像带处理了，不然就算是池越有心隐瞒，也骗不了多久。”

陆轩然按着眉心，看起来有些累。

他几乎整晚都没有睡觉，忙着处理那些可能会暴露尤姒的蛛丝马迹，他知道自己不该徇私，可一想到她无助的叫着自己姐夫，就怎么都狠不下心肠。

她只是想为尤妲报仇而已，本身并没有错，只是方式太过偏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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