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世界杯开播以来，枕边人就放弃了学习英语的习惯，再也不抱着单词书“呀嗯~呀嗯~”，每天下班回家教儿子写完作业后就是上网搜索与世界杯有关的消息，明明就已经看过，他却乐此不疲。

一到世界杯开播的时间，有时候是十点，有时候是十一点，他就戴着耳机坐在床上守在电脑旁，要么凝眉一副紧张的神情，要么傻子般激动得握拳，或者一巴掌拍在我腿上或者背上。有一次刚睡着，他就一巴掌把我吓得激灵。我满腹火气，吹眉瞪眼，又把他吓得一个激灵。

“能不能好好看，不能的话就去客厅，管你看到什么时候。”我怒道，“刚睡着就拍我，你不知道这样很吓人！”

他立马摘下耳机，一脸懵逼，意识到自己错了，又赶紧把电脑搁在床柜上，躺下来抱着我道歉，“我错了，我错了。刚刚太激动。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是不是吓着你了。我错了，我错了。不看了，咱睡觉吧，我抱着你睡。”说着他伸手把电脑合上，熄了灯，一双眼睛在窗外灯光的照映中却瞪得浑圆，哪有一丝睡意。

“你要看就看你的。”我又不好气道，“不要再打我，我自己能睡。”

“不看了，你比世界杯重要。”

“那你拍我做什么。”

“进了一个球，想和你分享快乐。”

“人都差点被吓死，还分享快乐。你继续看你的世界杯吧。”我道，“我现在被你一巴掌吓得睡不着了。”

“那咱们一起看。”

“你看吧，我上网找找有没有别的什么电视剧或者电影。”

见我把眼罩摘下坐了起来，他也咻的坐起来。我刚下床，他就已经把耳机戴上了。从客厅里抱来电脑大约花了十多分钟时间找视频，也没找到满意的。

自从成年后就很少有视频能引起我的兴趣；不像小时候，不论什么动漫电视剧，只要是视频，总能让人轻易沉迷。也不知是现在的电视剧的质量不好还是我的要求变高，感觉几乎每一部都是冗长无味，电影能有那么一两部好看的也都已经看过。至于综艺节目，好像也只有综艺节目才能让人感到一点乐趣。

我准备点开的是一个显示在首页的综艺节目，刚按下点击，枕边人那傻子又忍不住拍了我一下，机缘巧合下跳出来的页面是一个从没听过名字的节目，叫做爱情保卫战。

名字挺……额……挺通俗易懂，感情类节目，而且还是爱情类节目。保卫爱情，寓意挺好，便好奇的点开一期。

节目的播出形式是先由有矛盾的夫妻或情侣互相吐槽，然后再由爱情导师们给出自己的评价和意见。

我看了两期，关于参加节目的夫妻或者恋人，我不好评价。我主要看的也不是导致他们感情脆弱的各种问题，而是导师们的建议和点评。

我看得津津有味，枕边人忽然凑了过来，说这个节目他在网上看到过，有的恋人挺逗的。又问，“你怎么看上了这个？”

“还不是你拍我一下，才点进来的。”

“好看吗？”

“和你兴趣不同，无法评价。”我道，“你以前也看过这个？”

“只是一个小片段。”枕边人道。他的世界杯已经结束，电脑也被息了屏幕。说着话就开始脱衣服和裤子，“别看了，咱睡觉吧，时间不早了。”

“等我看完再说。还有十几分钟就看完了。”

“好，那你先看，我去上个厕所。”说着又把裤子穿了起来。

“今晚睡得晚，你明天就不要送儿子了，我上班的时候顺便送他去学校就行了。”

我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熄了灯，睡意却浅，脑海里一直想着节目里的画面，又想到我们以后也会有“矛盾”，睡意就更加淡薄起来。枕边人却呼吸渐稳，我轻轻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的肚皮，他也没有反应。

之后几晚便都是这样，我用爱情保卫战一直陪着他看完世界杯。终于等到周五，隔天不用再上班。而且儿子也已经开始放暑假，不用再想着要送他去学校，便可以肆意聊天到很晚。

他依然搂着我，总是习惯在睡觉的时候搂着我。可一旦空调怠工，热着他了，就在睡梦中把我一把推开，推得越远越好，最好是像小时候那样帮我踢到床下去。

“你那个电视就那么好看，这几晚怎么一直都在看那个。”他说话的时候我的后背贴着他的胸腔，能清晰感到他胸腔里轻微的震动，酥酥麻麻的感觉，是幸福延伸的感觉。

第一次和他以这样的姿势睡觉还是在大学的时候，我们与林申和郭漾依然住在同一个寝室。冬季的夜晚寒气透骨，我们便挤在狭小的单人床上，床太窄，两个人平躺的话臂膀总是紧紧的挤在一起，难受也不方便。两个人背对背而眠的话，后背之间又总是会为风留出一片侵袭的空隙，就只有他从后背搂着我，两人曲腿贴合才会免受寒风的干扰。第一次发现他在说话的时候我的后背会有酥麻的感知，我还愚蠢的叫他多说话。

“为什么要多说话。”

“你尽管说就行了。”我道。

“像个傻子一样自言自语，你以为我神经病啊。”

“你们两个神经病能不能安静点。”枕边人刚说完，林申就不满意的吼道，“自从和你们住在一起，我和郭漾两人，狗粮都吃得撑胃了。作为朋友，你们怎么就不为我们考虑考虑？”

“嘿，我可不是单身狗哈。”郭漾立即高调表态，他当时刚追上一个同专业的女生。

“见色忘友，还有脸说。这寝室老子住不下去了。”林申又道，“明天就搬出去住。”

郭漾又说话了，不知道说的什么，好像是叫他要搬就早点搬出去。我赶紧捅了捅枕边人的肚皮，叫他快说话。他却合力挤了挤我的臂膀，“苏择城，你神经病吧。”

林申停了和郭漾的争辩，又附和怂恿，“对，他就是个神经病，韩一，打他。打不过，我来帮你。”

“我看你才是皮痒了。”郭漾道，“你叫他打苏择城，我看打你还差不多。”

“郭漾，要不要一起啊。”枕边人终于说话了，“把小森林劈了做柴烧。”

“劈柴烧不好，直接烧了小森林的小森林，这样才好。”

“我靠，你们仨还要不要脸，合着欺负我一个人有意思吗？”林申吼道，“老子明天也去找个女朋友。”

我倒希望他能找个女朋友，就像上周六他自己说的那样，永远都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取向，就糊涂着找个女朋友结个婚生个娃，再糊涂的平凡的过一辈子。可他终究还是遇上了那个唤醒他的人，糊涂的幸福再也成不了真。

我动了动臂膀，像大学时那样，完全贴近枕边人的身体，道，“还行吧。里面有导师的点评挺好的。”

“嗯，你多看看，多学学，免得以后老了和我吵架。”

“你这话说得挺有意思。”我道，“到时候就算我傻不拉叽的想和你吵架，那也得条件允许才行啊。”

“没有什么允不允许的，我们会在一起一辈子的。”

“你不怕别人用有色的目光看你了？你不怕你妈因为咱俩的事和我妈闹掰吵架？你不怕，我怕。”我说，“到时候等你结婚了，我们的房子买在一起吧，就像我们和张姐他们那样，只要一墙之隔。”

“你是不是傻，我都说过了我们会在一起一辈子。咱妈的事情你别担心，到时候我就把林申或者郭漾带回家，然后再出柜。我让他们把头发染成地痞流氓的模样……”

“你想气死她？”我打断道，“算了吧，我不是不介意了么，你安心的结你的婚。你现在可以去网上搜罗了，不然今年过年回家，你妈又该各种念叨了。”

“就算真到了那一天，要找也要找一个你喜欢的。”

“又不是我和她结婚。”

“要不你也找一个吧，我们俩找一对女同，房子买在一起，然后再扯个结婚证。到时候她们过她们的，我们过我们的。我们还在一起。这样的话肯定会瞒天过海。”

“主意不错，不过到时候再说吧。虽然听起来很好，但我总觉得形婚不怎么靠谱。”

我虽然一直都在倡导形婚，但同时又担心会不会遇上骗子，林申之前可没少给我转发这方面的新闻。

“都听你的，你要是答应了我就结婚，我们一起结婚。”枕边人道，“到时候我们还可以一起办个婚礼，就当是咱俩的婚礼。要是真能那样就好了。”

“你就那么想结婚？”

“嗯，是很想很想结婚，和你结婚。”枕边人道，“从初中发现我爱你之后，就一直想着要和你结婚。”说着，搂着我的手臂重了一分力。倏尔惊讶，“你哭了？”

“没有。”

“那我手臂怎么凉凉的。”

“流的口水。”

“嗯，流的口水。”他搂着我像头拱食的猪，一边说着一边用鼻子嘴巴或者可能是下巴拱我的脖子，怼我的肩膀，“猪啊，我好爱你，好爱好爱你。”

听到这句话，脑海里忽然有记忆跳跃，“他们说我是同性恋，但我不是同性恋，我只是喜欢你而已，对于别的人，不论是男的还是女的，我都没有兴趣。”

枕边人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在大一，那时的我们是刚从十二年束缚式教育里脱缰后的倦马，对大学里过度的自由充满着不倦的挑战和尝试。

疯狂喝酒就是其中之一，第一次宿醉得不省人事是在九言的生日聚会上。我们疯狂的学着豪放的北方人大口喝酒，酒量却远不如现在，两瓶啤酒加两杯白酒就足够让人醉得销魂。

我当时不像现在，除了林申就再也没有取向相同的朋友，而是有一个素未蒙面的网友。网友说自己住在三亚，从未来过重庆。后来等事情暴露之后我才知道，我们之间哪里是素未蒙面，简直是天天碰面。关于这个网友的婊事实在太多。我一朝被蛇咬后，十年怕井绳。从那之后，也再不敢交网友。

是在宿醉后的第三天，那网友说要来重庆出差两天，出差结束后，ta与我道重庆的男人真厉害，接着就把我拉进一个三亚的聊天群里。群里简直乌烟瘴气，好奇心得到满足之后我就想着退群，不然被枕边人知道，又少不了一顿冷嘲热讽。出于礼貌，我先私下对网友表示了自己想退群的心态。ta叫我等等，接着就在群里面晒了一张照片，还配文道“兄弟姐妹们，这是我出差重庆时新交的男朋友。”

“那是你男朋友？”把照片放大，我心中狂澜惊涛，打字时候的指头也打了麻药般颤抖着不听使唤。当时手机的像素比现在低了很大一截，照片虽然不是很清晰，但对于自己熟悉的人，只要一个模糊的身影也能认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我亲爱的枕边人，枕边人身无一物，赤条条的横睡在酒店的床上，更让人感到羞耻的是，他正面躺着，一手抚在自己有反应的身下，一手拦遮住自己的双眼，像极了面对摄像头时燥热的羞。

“对，才交往一天。”网友又道，“怎么样，身材和形象都还不错吧。”

我气急败坏，在去找枕边人理论之前就把网友彻底从我的好友列表里删除拉黑。当我找到枕边人的时候他也正在找我，“我有话要和你说。”我斜眼看着他，兀自爬上寝室天台。

“我也有话要和你说。”他不温不凉，语气平淡。

当时也是六月，已经快要盛夏，热气腾腾的天台上没什么人，只有学生们晾晒的被褥和五彩的衣裳在风中招摇。枕边人穿的是一件灰色的T恤，裤子是一条灰白的休闲款。“你要说什么，你先说！”我看着他，见他横眉竖眼脸色冰冷，心里有些没底了，竟不自主的有些害怕。这种表情我还是在小时候惹他生气，被他按在地上打的时候见过。初中之后，他就一直对我客气忍耐，哪怕是惹他生气了，他也顶多长叹一声甩门而去。

“你说。”他要紧了牙邦瞪着我，目光里一片阴狠，额头也已经开始冒汗。现在想来，当时真蠢，为什么不找个荫蔽的地方解决问题呢，非要傻乎乎的站在太阳底下，两个人都被金灿灿的阳光晒得眼花缭乱。

他的语气和表情着实严肃得让人害怕，就像恶霸全村的恶犬，我以为他要打我，又想到明明就是他自己和别人睡了觉，却还被他这样对待，一时委屈起来，鼻子一酸，眼前就被一片热泪弄得朦朦胧胧。我不敢再质问他，只敢抱怨他，“韩一，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你要是不喜欢了你先告诉我……”

他愣了良久，久久不言，久久再言，“我没有不喜欢你，我一直都喜欢你。”他道，挥着衣袖擦了擦眼角的汗水，目光已经软了下来，“你呢，你不喜欢我了吧。你要是喜欢上别人了，你就走吧。不用告诉我，你要走就走，我就当……”

“你就当什么，我什么时候不喜欢你了，昨天晚上还是我给你买的泡面。”我把手机拿出来给他看，“我不喜欢你我会给你买泡面？你都和别人睡了，还好意思说我，你自己看看，这个人难道不是你。”

他拿过手机，先是震惊，再是舒然一笑，“我靠，这都是些什么情况。这的确是我，但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我要是骗你，我就天打雷劈。”

“你怎么证明。”

“因为我对别人不感兴趣。他们说我是同性恋，但我不是同性恋，我只是喜欢你而已，对于别的人，不论是男的还是女的，我都没有兴趣。”他道，“我想，这应该是我们喝醉了那天晚上被人拍的。你要是不信的话，你看看。”说着，他也拿出了他的手机，上面有一张我的照片，动作同样令人羞耻不堪。

这种只有言情剧中才会发生的神奇事件，在们的人生里出现过两次。一次如上，由我们亲身体会；一次则是九言难尽的伤。

“还好当时我怂了。”我又捅了捅他的肚皮，“不然我们就该去参加爱情保卫战了。”

“你怎么又想起那件事了，你都说了无数遍了，你不累吗，我听都听累了。”

“就只有看世界杯不累？”

“这是两码事好吧。”

“我觉得我们以后分开的时候也应该去上一次保卫战，这样的话……”

“你傻啊，上个屁。我们又不会吵架也不会分开。”

“谁知道……”

“好了，别说话了，就知道胡扯，我困了，快睡觉，要扯明天再陪你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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